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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的文学创作,当时文学界曾以“伤痕文学”、“反思文学”和“改革文学”等概念来指称。这些概念被广泛接受和使用。它们的出现,既表现了当代批评家热衷于文学潮流的类型概括的“传统”,也反映了当时创作的实际状况。因而在用来描述这一时期的创作上相当有效。当然,对文学潮流的这种描述,又同时参与了对文学走向与秩序的制约。“伤痕文学”等概念所指称的创作,主要是小说,尤其是中、短篇小说,因此,在许多情况下,它们也与伤痕小说、反思小说、改革小说等概念等同。
“文革”对于许多中国人来说,在七八十年代是无法回避的事件,也是作家思考、表达的焦点。由于这时的作家都是事件的亲历者,因此,有关“文革”的写作,又可以看作是亲历者对历史创伤提供的“证言”。“伤痕文学”提法的出现,直接起因于揭露“文革”灾难,描述知青、知识分子、受迫害的官员在“文革”中的悲剧性遭遇作品的大量出现。较早在读者中引起“巨大反响”的,是北京作家刘心武的《班主任》(注:《人民文学》1977年第11期。)。当时的评论界认为这一短篇的主要价值,是揭露了“文革”对“相当数量的青少年的灵魂”的“扭曲”所造成的“精神的内伤”(注:朱寨《对生活的思考》,《文艺报》1978年第3期。)。接着,《文汇报》(上海)刊出另一部受到广泛阅读和争论的短篇《伤痕》(卢新华)(注:《文汇报》1978年8月11日。),它也在“反映人们思想内伤的严重性”和“呼吁疗治创伤”的意义上,得到当时推动文学新变的人们的首肯。后者的篇名,与后来“伤痕文学”名字的出现,存在某种关系。随后,揭露“文革”的历史创伤的小说,影响较大的还有:《神圣的使命》(王亚平),《高洁的青松》(王宗汉),《灵魂的搏斗》(吴强),《献身》(陆文夫),《烟缘》(孔捷生),《我应该怎么办》(陈国凯),《记忆》(张弦),《铺花的歧路》(冯骥才),《大墙下的红玉兰》(从维熙),《重逢》(金河),《枫》(郑义),《一个冬天的童话》(遇罗锦),《生活的路》(竹林),《罗浮山血泪祭》(中杰英),《天云山传奇》(鲁彦周),《许茂和他的女儿们》(周克芹)等。迟至1986年才出版的长篇《血色黄昏》(老鬼)(注:这部长篇完稿于80年代初,写“知青”在内蒙古农村和牧区“插队”的悲剧生活。由于描述的直率,几家出版社先后拒绝接受。1986年才由工人出版社(北京)出版,并成为当时的畅销书。),也应看作是属于这一范围的作品。
“伤痕文学”最初是批评性的、带有贬斥含义的称谓。这些作品的感伤的、悲剧性的情感基调,揭露性的取材趋向,被一些批评家看作是五六十年代“暴露文学”、“写阴暗面”等在80年代的重演。因此,围绕《伤痕》等作品,在1978年夏到次年秋天发生了热烈的争论。评价上的分歧,集中在如何看待这些作品的意识形态含义,和如何估量它们的社会功用上——问题提出,仍延续中国左翼文学批评的特定方式。持否定态度者认为,它们对“伤痕”的暴露太多,“情调低沉”,“影响实现四个现代化的斗志”;它们是“向后看”的、“用阴暗的心理看待人民的伟大事业”的“缺德”文艺(注:对这些小说持否定意见的代表性文章有《向前看啊!文艺》(黄安思,1979年4月15日《广州日报》),和《“歌德”与“缺德”》(李剑,1979年第6期《河北文艺》)。后一篇文章写道,我们“坚持文学艺术的党性原则”的文艺,应该“歌德”。因为“现代中国人并无失学、失业之忧,也无无衣无食之虑,日不怕盗贼执仗行凶,夜不怕黑布蒙面的大汉轻轻扣门。河水涣涣,莲荷盈盈,绿水新地,艳阳高照,当今世界如此美好的社会主义为何不可‘歌’其‘德’?”文章并说那些“怀着阶级的偏见对社会主义制度恶毒攻击的人”,“只应到历史垃圾堆上的修正主义大师们的腐尸中充当虫蛆”。)。辩护者同样从“接受”的角度,却认为它们可以发挥“使人警醒起来、感奋起来”的社会功能(注:冯牧《对于文学创作的一个回顾和展望》,《文艺报》1980年第1期。)。不久,伤痕文学概念的贬斥含义便逐渐消褪。这一争论,是40年代初(延安)和五六十年代有关“歌颂”和“暴露”,有关“写真实”等争论的延续。由于社会和文学状况发生的变化,对问题的严重性的估计和争论的势头已明显削弱:这一长期争论不休的“严重”问题,在20世纪中国文学的“问题史”中,开始“边缘化”;虽然在以后,坚持认为这一问题具有严重性质的论者,还会一再将它提出。
“伤痕文学(小说)”的概念产生不久,又有了“反思文学(小说)”的提法出现。这两个概念的出现略有先后,各自指称的作品,大体上也可以按时间加以排列。但是,在特征上两者的界限并非十分清晰,有的作品,也很难明确它们的归属。即使那些具有鲜明的类属特征的作品,也并不一律按时间的先后呈现。这些复杂的情况表明,它们只是对这一时期创作的一种大致的描述。对它们之间的关系的一种说法是,伤痕文学是反思文学的源头,反思文学是伤痕文学的深化。(注:何西来《历史行程的回顾与反思》,《当代文艺思潮》(兰州)1982年第2期。)反思小说在“问题”的提出方式上,有明显的变化。这类小说的主题动机和结构,表现了作家这样的认识:“文革”并非突发事件,其思想动机、行动方式、心理基础,已存在于“当代”历史之中,与中国当代社会的基本矛盾,与民族文化、心理的“封建主义”的积习相关。对于“文革”的性质,产生的社会历史根源及“责任”,作家以对现代化国家的热切追求出发,来表达他们的相当一致的思考。在这方面,同时出现的“改革文学(小说)”也有着相同的思想基点。前者揭露、思考“文革”对现代化(尤其是人的现代化)的阻滞和压抑,后者则面对“文革”的“伤痕”和“废墟”,呼唤、表现在城市和乡村的改革。蒋子龙在这个时期,显然是特别关注这一题材的作家(注:蒋子龙(1941-)在1976年,就以改革题材的小说《机电局长的一天》而知名。在“文革”后的这段时间,他发表的表现工厂、城市改革的小说,还有《一个工厂秘书的日记》、《拜年》、《赤橙黄绿青蓝紫》、《锅碗瓢盆交响曲》、《开拓者》等。)。发表于1979年的短篇《乔厂长上任记》,被看作是开“改革文学”的风气之作。另外一些被列举为“改革小说”的作品,还有《沉重的翅膀》(张洁)、《龙种》(张贤亮)、《花园街五号》(李国文)等。有的批评家,还把《人生》(路遥)、《鲁班的子孙》(王润滋)、《老人仓》(矫健),以及贾平凹、张炜的一些小说,也归入这一类型。“改革文学”或“改革题材小说”既切合对于创作贴紧现实,与社会生活同步的要求,又能平衡对于“伤痕”揭发在创作上的比重,因而受到指导创作的部门的重视、提倡。
作为一种整体性的文学潮流,“伤痕”或“反思”文学在1979年到1981年间,达到“高潮”。此后势头减弱,虽然对“文革”的历史记忆,长久留存在不少作家情感经验中,并在此后的创作中以不同方式被继续发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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