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3
收藏
分享
作为一种文学主张,文学“寻根”对文学创作,尤其是小说创作产生了多方面的影响。但是,这一时期小说某些艺术特征的形成或凸显,又不能说都是这一主张的直接效果;一些作家的类似创作倾向,也不见得都有十分明确的理论支持。
对于风俗、地域文化的兴趣,是这期间小说创作开始出现的重要现象。当代中国大陆,尤其是“文革”期间的小说,地域、风俗的特征趋于模糊、淡化。主流的文学观念是,历史运动,人的行为、情感的基本构成和决定性因素,是阶级地位和政治意识。其它的一切,都是无足轻重的。这样,小说创作在很大程度上忽视了人的日常生活,体现“历史连续性”的民族文化的、人性的因素,自然会被看作是对于阶级意识的削弱,而受到排斥。在80年代受到普遍认可的小说观念则是,特定地域的民情风俗和人的日常生活,是艺术美感滋生的丰厚土壤,并有可能使对个体命运与对社会、对民族历史的深刻表现融为一体。作为一种证明,文学史的叙述采取了另一种方式:以激进的历史观、更多从政治观念和阶级意识去构撰作品的作家,受到了冷落,而宽容地重视特定情景中的日常生活的创作,成为文学生命力的例证。50至70年代被湮没的沈从文、张爱玲,钱钟书及“京派”小说文学史地位的上升(注:在“文革”后中国现代小说的重评和发现中,夏志清的《中国现代小说史》一书,曾发生过重要影响。),与小说创作的趋向构成互动的关系。
这样,在80年代,加强对传统生活方式的了解,表现这一生活方式在现代的变迁,为不少小说家所重视。有的甚至细致考察某一地域的住居、饮食、衣着、言语、交际方式、婚丧节庆礼仪、宗教信仰等等,成为拓展创作视境的凭藉。认为“风俗是一个民族集体创作的生活抒情诗”的汪曾祺,对民俗在小说情调、氛围、人的心理表现的重要性的理解,和三四十年代沈从文等的艺术追求有内在关连。倡导、或同情文学“寻根”的作家,如韩少功、贾平凹、郑义、郑万隆、李杭育等,也都表现了强烈地关心创作中的地域文化因素的倾向。贾平凹的一系列散文、小说,有对于长期处于封闭状态的陕南山区自然和人文景观的描述。李杭育的一组小说,着重对浙江“葛川江”流域风情的考察。其他如郑万隆写黑龙江边陲的山村,乌热尔图写鄂温克族的生活,都汇入“寻根”所旅发的重视民俗表现的潮流中。当然,“地域小说”的追求,在邓友梅、冯骥才、刘心武那里有更自觉、持久的表现。他们都经历了从社会政治性的取材,到写“民俗风味小说”的转移。刘心武的长篇《钟鼓楼》、《四牌楼》等,在北京城区普通市民的生活世相的刻画中,来表现社会变迁与文化变迁的关系。陆文夫在这个期间,对苏州这个城市的风俗沿革,也有专门考察。他的中篇《美食家》,虽说贯穿政治性主题,但对苏州饮食等文化的描述,常逸出这一轨道而成为作品中多彩的部分。邓友梅的写北京的小说和冯骥才的“津门系列”,对于京津的风俗和生活于其间的普通市民的言语、心理、情感和行为方式,都有细微、传神的刻画。
比起“伤痕”、“反思”小说来,带有“寻根”特征的小说,在思想倾向和价值估断上,显然表现得复杂而暧昧。倡导“寻根”的那些“知青”出身的作家,他们在“文革”中度过青少年时代。在有可能系统获取传统文化知识之后,他们便惊讶于过去的无知,产生对于“传统文化”的孺慕:“聚一起,言必称诸子百家儒释道”,产生“感到自己没有文化,只是想多读一点书,使自己不致浅薄”的冲动(注:郑义《跨越文化断裂带》。)。不过,如韩少功、郑义、李杭育、阿城等,他们的小说,都更倾向于将“传统文化”作出“规范”和“不规范”的区分。对于他们所称的,以儒家学说为中心的“规范”的体制化的“传统”,持更多的拒斥、批判的态度;而认为在野史、传说、民歌、偏远地域的民情风俗,以及道家思想和禅宗哲学中,有更多的文化“精华”。“文革”后的当代作家,一般会很容易接受“五四”以来对于“传统文化”持激进批判的立场,不过,在东西文化的对话、“碰撞”中,也会走向对悠久而丰厚的民族文化的沉迷,转而怀疑原先所持的批判态度。
在小说艺术的探索上,一些作家受到诸如福克纳、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启发,把对于生活情景、细节的真实描述,与象征、寓言的因素加以结合。叙述方式变换的技巧,也在一些作品中得到运用:以“现在时”和“过去现在时”的叙述来处理历史,在叙述者和故事人物,叙述时间和故事时间上构成复杂关系,以此来强化叙述的意识。不过,以现代意识,来审察中国传统小说的艺术方法,作为艺术创造的主要借鉴,在80年代中期以后,也成为一种潮流。这种艺术追求,首先表现为小说整体情调、气氛的营造的重现。其次,在小说语言上,或者向着平淡、节制、简洁的方向倾移,或者直接融进文言词汇、句式,以加强所要创造的生活情景和人物心理的古奥。另外,小说的章法、结构、叙述方式,都可以看到向古代小说取法的情况。汪曾祺在谈中国古代小说时认为,这里存在“两个传统”,即“唐人传奇和宋人笔记”。前者是“投入当道的‘行卷’”,因为要使“当道者”看得有趣,赏识作者的才华。后者却“无此功利目的”故清淡自然,自有情致。(注:《中国当代作家选集丛书·汪曾祺》一书的“代序”,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年版。50年代初,孙楷第在谈到当代小说作家向古代小说学习时,也对唐人传奇有所贬抑,认为“传奇是史传的别支,是智识阶级士大夫阶级的高贵文学”,“坐在屋里自己说自己的话”。孙楷第推重的是明末白话短篇小说,因为它们的作者“化身为艺人,面向大众说话”。见《中国短篇白话小说的发展与艺术上的特点》,《文艺报》1951年第4卷第3期。)显然,汪曾祺、贾平凹、阿城等,都属师法朴素节制、清淡自然的一脉。
上一篇文学的“寻根”
下一篇市井、乡土小说
微信公众号
文学联盟
(微信扫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