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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中国当代作家来说,在文学的外部环境问题上,他们长时期以来感受到的最大压力是文学与政治关系的处理。政治和文学的紧密关系,和处理上的紧张状态,制约、规定着作家的写作内容与表达方式。这种特殊的关系,既给一些人带来(并不完全是文学上的)荣耀,也给一些人带来苦难;后者在受挫和蒙受苦难中,形成崇高而悲壮的“自我意识”。这种情况,在80年代仍一定程度存在着。但是,与此同时,中国作家却仓促地遭遇了另一性质的压力,这就是社会“转型”——“市场经济”的发展和消费性社会的出现——给文学带来的另一性质的影响。
在50到70年代,中国大陆文学与商品的关系,延续着“根据地”和“延安文学”的“传统”。在当时,文学被认为是一种“意识形态”,一种与金钱、商品无关的“精神产品”。左翼文学界的文学观念和文学体制,都在划出文学与“商品”之间的严格界限。“文革”中,文学的这种“纯洁”性似乎达到未曾有过的境界。稿酬已被作为“资产阶级法权”的表现而取消,对文学的任何“消费”、“娱乐”成份的理解和阅读动机,都受到了批判。进入80年代以后,许多呼唤“改革”和“现代化”的作家,却对“改革”和“现代化”的“后果”——对中国政治、社会结构、文化形态和价值观念产生的深刻影响缺乏心理准备。他们面对一系列令其惶惑的现象和问题:当代前此社会的那种“统一性”(即使只是表面维持的)的瓦解;金钱、财富、经济活动在社会中的地位和重要性迅速加强;政治、意识形态至高无上的中心地位的削弱;国家对经济、文化活动控制的范围和有效性相对减弱;社会分层的趋势加速;个体的思想和生活空间的扩大,因社会经济地位和利益而形成的阶层,其生活方式和需求(包括文化需求)的分裂和多样化;“大众文化”与“精英文学”的冲突,和前者对后者的挤压;等等。上述诸种情形,规定了80年代、尤其是80年代中后期以后的文学(文化)格局。不仅是政治上的选择,而且面临“市场”的越来越强大的选择力量,这对于作家的生存处境和写作道路的重新确立,构成了新的压力。
在80年代,报刊和出版业有了很大发展。普通日报和各种专业报纸,都辟专栏刊发文学方面(创作、评论)稿件。文学刊物(以及与文学有关的刊物)的数量比起五六十年代来,有极大增加。除了一般文学期刊外,大型的、可以刊发中、长篇小说的刊物,也从“文革”前的一份(《收获》),增加到十几二十份(注:有的刊物长期得以维持,也有的创办不久就停刊;因而难以作出较准确的统计。)。其中,《收获》(上海)、《当代》(北京)、《十月》(北京)、《中国作家》(北京)、《钟山》(南京)、《花城》(广州),以及90年代创办的《大家》(南宁)等,保持着较大的影响。由于读者需求的分化,也由于文学写作在出版、流通上的“商品”性质的凸现,出版社和文学报刊的竞争加剧(注:1983年底,政府有关部门发布文件,规定文学刊物除个别的外,“自负盈亏”。而在此之前,刊物和书籍出版,主要考虑意识形态上的利益,采取由国家拨款方式,利润上的收益不是考虑的重点。)。生存、发展和利润上的考虑,又必然推动文学的“商品化”趋势。在大众传媒的扩展中,消费性的大众文化形成强大的潮流。大众文化最初也是“外来”的。香港、台湾等地的言情武侠小说,流行歌曲和影视作品,从80年代初开始在大陆流行。大众文化在80年代末以后的文化市场上,逐渐从“边缘”走到“中心”(至少是数量、和在公众生活的地位上)。原来处于“中心”的“纯文学”、“精英文学”的重要位置受到很大的动摇。
文学作为“商品”进入市场,与文学的“商品化”,在20世纪并不是新事物,甚至对中国现代文学来说,也是这样。但是,这个世纪末发生的情况,有其特殊之处,加上历史某些线索的“断裂”,导致中国当代作家对这一问题的反应,显得特别激烈。这一迟到的现象导致作家对写作目的、性质的不同理解的身份上、价值取向上的分化。这种分化(或分裂),从某一角度看是无奈的,带有悲剧意味的;从另一角度看,又可以理解为正常、“健康”的。人可以选择某一位置,获取某一成果,而不应企望选择一切位置,占有所有的成果。作为这一状况的反应,文学界部分作家存在复杂的心理情绪。或者怀念80年代前期文学和“辉煌情景”,或者忧虑社会日益商品化将导致文学的毁灭,或者因作家的社会、经济地位已从“中心”失落而感到价值得不到体现,或者继续虚构一个统一的局面,宣称纯文学与流行文化已融合而不存在界限……。既想维持在80年代所树立的“精神旗帜”的形象,又想在消费性文化的写作中获得巨大利益,使一些作家处于紧张的状态中。自然,清醒地选择、确立自身的某一“位置”,又使另一些作家从惶惑、紧张中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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