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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革命历史小说的作家中,峻青、王愿坚主要采用短篇的体裁。王愿坚在其小说集《后代》的后记中说,“我们今天走着的这条幸福的路,正是这些革命前辈们用生命和鲜血给铺成的;他们身上的那种崇高的思想品质,就是留给我们这一代人最宝贵的精神财富。”——这提示了他和峻青所要讲述的历史记忆的重点,和讲述的现实依据。他们强调的是创造“幸福的路”的斗争的艰苦和残酷,并在这样的背景上塑造经过血与火检验的英雄形象。峻青(注:峻青(1922-),山东海阳县人。40年代开始文学创作。出版有短篇小说集《黎明的河边》、《海燕》、《胶东纪事》,和散文集《欧行书简》、《秋色赋》等。80年代,发表了长篇《海啸》。)1954年后,发表了一组写40年代山东胶东半岛战争(包括抗日战争和后来的内战)的短篇,如《黎明的河边》、《老水牛爷爷》、《党员登记表》等。人的生活环境的险恶,是这些小说所着力渲染的。在情节上,偶然因素的安排,为人物布置接连不断的严峻境遇的磨难。在多少损害了对个体生命的人性关怀的情况下,酷刑、死亡等情节常用来突出英雄的“超人”式意志。这种构思方式,也出现在他写和平年代的作品,如《山鹰》中。由于峻青的创作所具有的这种“浪漫主义”的因素(正面塑造高大的英雄形象、理想激情的基调),他的作品在五六十年代受到很高的评价。相对于峻青描述的铺张来,王愿坚(注:王愿坚(1929-1991),山东诸城人。1945年参加八路军,担任报社的编辑、记者。50年代,从事大型“革命回忆录”丛书《星火燎原》的组织、编辑工作。出版的短篇小说集有《党费》、《亲人》、《普通劳动者》等。“文革”期间,参加电影《闪闪的红星》的文学剧本的改编。)的叙述要显得单纯清晰些;从某种意义上讲,它们更接近于“故事”的形态。《党费》、《七根火柴》、《粮食的故事》、《三人行》等所写的30年代初“苏区”的斗争和红军的长征,作者并未亲历过。但他40年代在军队中的生活,以及参加《星火燎原》等“革命回忆录”丛书的编辑工作,帮助他掌握“革命历史”叙述上的原则和方式。
比较而言,孙犁、茹志鹃、刘真等对革命历史的讲述,是不同的另一种方式。他们的作品,表现了一种个人的抒情性的特征。孙犁(1913-),河北安平人。抗日战争和40年代的大部分时间,在晋察冀地区的报社任编辑,学校教员。作品有《荷花淀》、《芦花荡》等。50年代以后,一直生活在天津,小说主要有:短篇《吴召儿》、《山地回忆》、《小胜儿》、《正月》,中篇《村歌》、《铁木前传》,长篇《风云初记》。50年代中期以后,除散文随笔,小说创作渐少。《风云初记》是孙犁惟一的长篇小说。第一、二集分别出版于1951、1953年。1962年改定第三集后,与前两集一起出版合编本。小说写“七七事变”后,冀中滹沱河沿岸子午镇和五龙堂村庄的生活变迁,以及中国共产党在这里组织武装、建立抗日政权的故事。中篇《铁木前传》写乡村中木匠黎老东和铁匠傅老刚的友情和友情的破裂。一般的评论认为,这种破裂,深刻地反映了农业合作化运动初期,农村各阶层的思想情感和人际关系的复杂变化,涉及有关农村的两条道路斗争的主题。在“农业合作化”已经不是一种规定叙事、甚至会被看作是对历史作出“错误”叙述的80年代,作者对这样解释不很赞同。他说,“这本书,从表面上看,是我1953年下乡的产物。其实不然,它是我有关童年的回忆,也是我当时思想感情的体现。”又说,“它的起因,好像是由于一种思想。……这就是,进城以后,人和人的关系,因为地位,或因为别的,发生了在艰难环境中意想不到的变化。我很为这种变化所苦恼”(注:《孙犁文集?自序》,百花文艺出版社1982年版。)。在对于农村“阶级分化”的描述中,作品所表达的深切忧虑,确是有关淳朴、美、真挚友情在“时间”中不可逆的变异这一事实。“回忆”,是这些小说的结构框架,也是它们的情感基调:“这几年生活好些,却常常想起那几年的艰苦”(《吴召儿》);“这种蓝的颜色,不知道该叫什么蓝,可是它使我想起很多事情”(《山地回忆》);“在人们的童年里,什么事物,留下的印象最深刻?”(《铁木前传》)……现实情景中感受到的情感缺陷,决定了对经验的提取和构成方式。“战争”、“革命”的意义,在孙犁的小说中,大体上被表现为给存在于民间的生活信心、淳朴人性提供一种充分展示的“典型”环境。在发生革命和战争的冀中乡村的背景上,作者以情感化的想像,来创造“极致”的生命形式和人际关系。这种理想的生命形式,更多体现在他笔下的年轻女性身上。
孙犁的小说数量并不很多,艺术水准也参差不齐。他的那些最具个人特色之作,在结构行文上均近于散文。并不追求故事性,其艺术重心是表现流贯于生活过程间的情绪和气质。但又不耽溺于感伤。叙述者显露的情感介入,因着明晰、确定的描述而得到控制。在五六十年代,小说由于强调典型环境和人物的创造,提倡“正面描写时代的巨大斗争生活”,孙犁的这种抒情的、散文化的小说,不能获得较高的评价。为他的“纤丽的笔触和细腻的情调”风格辩护的批评家,也不得不对他提出这样的要求:“对我们时代的风貌进行更广泛的描绘”,“对人物性格进行更完整、更深刻的刻画”(注:黄秋耘《关于孙犁作品的片断感想》,《文艺报》1961年第10期。)。
茹志鹃祖籍浙江杭州,1925年生于上海。1943年参加新四军。战争年间,在军队的文工团工作。1950年开始发表作品。1958年问世的短篇《百合花》,受到广泛的注意(注:这一情况,与茅盾对它的高度评价有关。茅盾在《谈最近的短篇小说》(《人民文学》1958年第6期)一文中,用很大篇幅来分析这个短篇,并称“这是我最近读过的几十个短篇中间最使我满意,也最使我感动的一篇。它是结构谨严,没有闲笔的短篇小说,但同时它又富于抒情诗的风味。”)。五六十年代的短篇,收在《高高的白杨树》和《静静的产院》这两个集子中(1978年重新编选为书名《百合花》的短篇集)。这些作品的取材有两个方面:一是40年代的战争生活,除《百合花》外,还有《关大妈》、《澄河边上》、《三走严庄》等;另一是50年代上海里弄及近郊农村的题材。其中,《如愿》、《春暖过节》、《里程》、《静静的产院》等,写城市市民阶层的家庭妇女,在生活潮流的诱发和推动下走出家庭的心理变化。对女性命运的关注的题材,同50年代许多创作一样,主要纳入对妇女的社会政治动员的主题中。她的有关战争生活的小说,在叙述上以与现实生活不发生关联的“封闭”方式展开。然而,内在的“回忆”的动机和叙述线索,不难辨识。它们是作为参与生活“统一性”的组织而被索取和重新构造的。这一点,茹志鹃后来有过说明:当时之所以回忆战争年代,是“反右派运动”造成的对社会和家庭的影响使她十分苦恼,每天晚上都“不无悲凉地思念起战时的生活,和那时的同志关系”,“《百合花》便是这样,在匝匝忧虑之中,缅怀追念时得来的产物”(注:茹志鹃《我写〈百合花〉的经过》,《茹志鹃研究专集》,浙江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这一表白,提供了了解作者回忆“革命历史”的心理动因的线索,但也可以看作是写作之后时隔二十余年(1980)的一种阐释。
《百合花》写发生于前沿包扎所的一个插曲,一个出身农村的军队士兵,与两个女性在激烈战斗时的情感关系。这个短篇在当时(以及在此后相当长时间里)受到的肯定,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是在50年代短篇艺术上所达到的示范性成绩。它的注重构思和剪裁,故事发展与人物刻画的很好结合,结构的“细致严密”且“富于节奏感”,以及“通篇一气贯穿,首尾灵活”和“前后呼应的手法”——这些,符合那些把西方19世纪现实主义短篇杰作看作范本的批评家(如茅盾、魏金枝等)的理想。他们可以以之为例,来“矫正”当时短篇创作上艺术的普遍性粗疏。除此之外,《百合花》又是在一种“规范性主题”的成功表达上受到肯定的。批评家(如茅盾)很快便把这一故事概括为“反映了解放军的崇高品质(通过那位可敬可爱的通讯员),和人民爱护解放军的真诚(通过那位在包扎所服务的少妇)”这一“许多作家曾经付出了心血的主题”(注:这一情况,与茅盾对它的高度评价有关。茅盾在《谈最近的短篇小说》(《人民文学》1958年第6期)一文中,用很大篇幅来分析这个短篇,并称“这是我最近读过的几十个短篇中间最使我满意,也最使我感动的一篇。它是结构谨严,没有闲笔的短篇小说,但同时它又富于抒情诗的风味。”)。战士的崇高品质和军民的鱼水关系的阐释框架,既“窄化”了阐释的空间,但也遮蔽了人物之间模糊暧昧的情感,使这一短篇在当代题材的严格规范中,不被质疑而取得合法地位。茹志鹃在“文革”结束后的一段时间里,还继续有短篇小说发表。《剪辑错了的故事》、《草原上的小路》等,被列入显示“新时期”小说最初收获的作品名单之中。
在50年代,以抒情性叙述方式来表现革命历史的短篇,还有刘真的《核桃的秘密》、《我和小荣》、《长长的流水》,以及萧平的《三月雪》等。刘真的《英雄的乐章》(1959),以伤感的怀念语调,讲述八路军的一位指挥员在战争中的英雄业绩和阵亡。这个短篇,在1960年以其“宣扬资产阶级人性论”为由受到批判。(注:参见王子野《评刘真的〈英雄的乐章〉》(《文艺报》1960年第1期)、康濯《同根长出的两株毒草——略谈〈英雄的乐章〉和〈曹金兰〉》(河北《蜜蜂》1960年第1期)、《战士批判〈英雄的乐章〉》(《解放军文艺》1960年第5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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