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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青(1916-1978),陕西吴堡县人,1938年到延安后开始小说创作。在写作《创业史》之前,出版有长篇《种谷记》(1947)和《铜墙铁壁》(1951)。50年代,柳青较长时间生活在陕西长安县的皇甫村,参与了当地农业合作化的过程。这期间,除了不多的散文特写(收入《皇甫村三年》)和中篇《狠透铁》等以外,都在为拟议中的宏篇巨构《创业史》作准备。《创业史》原计划写四部。1960年第一部在刊物上连载,次年出版单行本。“文革”发生,使写作计划中断。“文革”结束后,改定了第二部上卷和下卷的前四章,但整个计划终于未能完成。
《创业史》的故事发生在陕西渭河平原的下堡乡的蛤蟆滩。第一部写互助合作“带头人”梁生宝领导的互助组的巩固和发展,第二部则写到试办农业合作社。对于这部小说的主旨,作者作过这样的说明:“这部小说要向读者回答的是:中国农村为什么会发生社会主义革命和这次革命是怎样进行的。回答要通过一个村庄的各个阶级人物在合作化运动中的行动、思想和心理的变化过程表现出来。这个主题思想和这个题材范围的统一,构成了这部小说的具体内容。”(注:柳青《提出几个问题来讨论》,《延河》(西安)1963年第8期。)作家对农民的历史境遇和心理情感的熟悉,弥补了这种观念“论证式”的构思和展开方式可能出现的弊端,但反过来,这种写作方式还是极大地限制了作者生活体验敞开的程度。小说第一部出版后,在文学界获得极高的评价。一年多的时间里,报刊赞扬的评介文章有五十余篇。肯定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反映农村广阔生活的深刻程度”。若干评论文章指出,作家的杰出之处,是敏锐地揭示还不为许多人所注意的“生活潜流”,揭示潜在的、还未充分暴露的农村各阶层的心理动向和阶级冲突,并向历史深处延伸,挖掘了矛盾的、现实的、历史的根源。小说通过活跃借贷、买稻种和分稻种、进山割竹子、新法栽稻等事件,组织起了错综的各条矛盾线索。这些矛盾着的力量最终构成两个“阵线”:一边是坚决走“共同富裕”道路的梁生宝、高增福等贫雇农,另一边则是土改时弯下了腰,现在又想重振威势的富农姚士杰,从土改时惊惶状态中恢复过来的富裕中农郭世富,和开始走个人“发家”道路的村长郭振山。而处于这两条“阵线”之间的,是像梁三老汉这样的徘徊、摇摆的农民。作家表现了不同心理动向的各阶层农民之间的复杂关系。“广阔”和“深刻”,这是当时对“史诗性”的“现实主义小说”的最高尺度。当然,柳青在小说中有关农村阶级关系的这种“深刻”阐析,根据的是50年代人们已耳熟能详的政策文件;作家的创造是把对农民生活和心理的体验和艺术想像,纳入这一框架之中。《创业史》高度评价的另一依据,是创造了一组达到“相当艺术水平”的人物。而特别受到注意的,则是梁生宝这一“新人”的“光辉形象”。把这一人物的创造,看作是《创业史》成就的最主要的标志,是当时批评界的相当一致的认识。有的批评家把梁生宝与阿Q放在一起比较,来谈论中国现代历史和文学的变化和发展。这种讨论方式,包含了“艺术典型”等级的价值估断。(注:姚文元《从阿Q到梁生宝——从文学作品中的人物看中国农民的历史道路》,《上海文学》1961年第1期。)《创业史》运用了夹叙夹议的叙述方式。在人物语言方面,采用经过提炼的口语,而叙述语言则是充分书面化的。这构成了一种对比。叙述语调与人物语言的距离,有助于实现叙述者对故事的介入,显示叙述者“全知”的“权威姿态”:直接揭示人物的情感、心理、动机,“观察”、“监视”人物的思想、心理、行为与“历史规律”的切合、悖逆的程度,对人物、事件作出解说和评论;虽然这种评论常用诙谐和幽默的方式进行。在小说的艺术形态上,柳青似乎并不追求像赵树理那样的“大众化”和“民族形式”,也不追求故事性和行动性。但这并没有妨碍它获得批评界的赏识。从这个侧面,也可以发现五六十年代文学与延安文学之间的复杂关系。
对于《创业史》(第一部),在60年代曾发生争论。1960年,邵荃麟在《文艺报》编辑部的一次会议说:“《创业史》中梁三老汉比梁生宝写得好,概括了中国几千年来个体农民的精神负担。但很少人去分析梁三老汉这个人物,因此,对这部作品分析不够深”;“我觉得梁生宝不是最成功的,作为典型人物,在很多作品中都可以找到。梁三老汉是不是典型人物呢?我看是很高的典型人物。”(注:《关于“写中间人物”的材料》,《文艺报》1964年第8、9期合刊。)在此前后,严家炎撰写的评论《创业史》的文章,(注:《〈创业史〉第一部的突出成就》(《北京大学学报》1961年第3期),《谈〈创业史〉中梁三老汉的形象》(《文学评论》1961年第6期),《关于梁生宝形象》(《文学评论》1963年第3期)、《梁生宝形象和新英雄人物创造问题》(《文学评论》1964年第4期)。)也表达了相近的观点。他不同意《创业史》的最大成就在于塑造了梁生宝这个“崭新的青年农民英雄形象”的“流行的说法”,认为在反映“农民走上社会主义道路”这个“伟大事件的深度和完整性上”,《创业史》的成就,“最突出地表现在梁三老汉形象的塑造上”。他的根据是两个不同的方面:一是形象的“丰满”、“厚实”,即美学的标准;另一则是在“两条道路斗争”中处于观望、动摇的“中间状态”农民的表现,在揭示社会生活面貌的“深度和广度”上的意义,即题材的价值问题。与此相关,严家炎指出,梁生宝在当代农村小说“新英雄人物”塑造中,虽然是“水平线以上”的,但其成功程度,并不像大家所推崇的那样。他提出这一形象在塑造上的“三多三不足”的缺陷(他后来补充说,“三多三不足”有的并不是缺点):写理念活动多,性格刻画不足;外围烘托多,放在冲突中表现不足;抒情议论多,客观描绘不足。在争论中,严家炎又进一步指出梁生宝形象的过分理想化的问题。这些观点,受到包括作家在内的大多数批评家的反对(注:批评邵荃麟、严家炎观点的文章,除柳青的外,主要有艾克恩《英雄人物的力量》(《上海文学》1963年第1期)、冯健男《再谈梁生宝》(《上海文学》1963年第9期)、蔡葵、卜林扉《这样的批评符合实际吗?——与〈关于梁生宝形象〉一文商榷》(《延河》1963年第10期)、吴中杰、高云《关于新人物形象的典型化》(《上海文学》1963年第10期)、朱寨《从对梁三老汉的评价看‘写中间人物’主张的实质》(《文学评论》1964年第2期)、姚文元《使社会主义蜕化变质的理论——提倡写“中间人物”的反动实质》(1964年12月14日《解放日报》(上海)。)。在《提出几个问题来讨论》一文中,柳青激动地说,报刊上的评论文章,对于他所不能同意的看法,他根本不打算说话,但对严家炎的观点,“却无论如何不能沉默”,因为其中“提出了一些重大的原则问题”;“我如果对这些重大的问题也保持沉默,那就是对革命文学事业不严肃的表现。”(注:《延河》(西安)1963年第8期。)论争双方在文学创作要揭示社会生活的“本质”,要“深刻”表现农村的斗争等要求上,并无分歧。分歧的是对艺术形象所作的美学评价,以及题材价值的不同认识。就后者而言,邵荃麟、严家炎等事实上是强调有着“几千年来个体农民的精神负担”的人物形象与表现“历史真实”的联系。在这点上,邵荃麟等在某种程度上回到原先的论敌胡风的立场。在美学评价上,严家炎等以“传统”的现实主义小说的艺术“成规”(客观描绘,性格刻画,形象的丰满、完整)来质疑柳青的创作,而柳青在反驳中,却提出一种更具“直接性”的美学标准。他对《创业史》为什么要安排这样的矛盾冲突,冲突为什么要采取这样的形式,人物为什么具有这样的思想性格,有这样的“气质”、心理、行动等等,都根据现实政治理论和政策规定,给予确定的、条分缕析的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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