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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板戏”的创作,在“文革”期间,被描述为是与“旧文艺”决裂的产物,强调它们开创“文艺新纪元”的意义。但在事实上,这些作品与激进派所批判的文艺之间的关联,是显而易见的。从题材来源和艺术经验上说,除个别外(如《海港》),大多数剧目在被纳入“样板”制作过程时,都已具有一定的基础,在某种意义上说,“样板戏”是对已有剧目的修改或移植。《红灯记》和《沙家浜》移植自沪剧。《智取威虎山》改编自小说《林海雪原》;在这之前,这部当时的“畅销书”的小说已改编为电影和其他的艺术样式。《红色娘子军》的电影1960年问世就获得很高的声誉。40年代初创作的《白毛女》,在很长时间里被认为是中国新歌剧的典范之作。另外,《杜鹃山》改编自60年代初上演的同名话剧(王树元编剧),而作为《平原枪声》创作蓝本的电影《平原游击队》,完成于1955年。“样板戏”的策划者虽然明白“抓创作”的重要,但也明白“短时间内,京剧要想直接创作出剧本来还很难”(注:江青《谈京剧革命》,《红旗》1967年第6期。),因而,“移植”(借助已达到相当水平的成果)成为“样板”创造的最主要途径。至于参加“样板戏”创作的编剧、导演、演员、音乐唱腔、舞蹈、舞台美术设计等的人员,都是全国该领域训练有素、而又经验丰富的优秀者(注:前后参加过“样板戏”创作、演出的著名艺术家有:作家翁偶虹、汪曾祺,导演阿甲,琴师李慕良,京剧演员杜近芳、李少春、袁世海、赵燕侠、周和桐、马长礼、刘长瑜、高玉倩、童祥苓、李鸣盛、李丽芳、谭元寿、钱浩梁(浩亮),作曲家于会泳,芭蕾舞演员白淑湘、薛菁华、刘庆棠,钢琴家殷承忠等。在拍摄“样板戏”的电影时,集中了一批著名导演、摄影师、美工师,如谢铁骊、成荫、李文化、钱江、石少华等。)。他们拥有的艺术经验本身,使“样板”的创作与艺术传统有着紧密的联系。在“样板戏”的创作过程中,也并不拒绝对传统艺术的吸取和利用。挑选京剧、芭蕾舞和交响乐作为“文艺革命”的“突破口”,按江青等的解释,这些艺术部门是封建、资本主义文艺的“顽固堡垒”,这些堡垒的攻克,意味着其他领域的“革命”更是完全可能的。但事情又很可能是,京剧等所积累的成熟的艺术经验,与观众所建立的联系,使“样板”的创造不致空无依傍,也增强了“大众”认可的可能性。在创作和排练的过程中,江青等会让在文革中被“打倒”的老艺术家为样板戏的演员示范,也会拿出被宣布为“封、资、修”的作品供学习,以提高无产阶级文艺“样板”的质量。(注:在排练《红灯记》等剧目时,江青要人把已被宣布为“反动权威”的京剧演员张世麟从天津“拉”到北京,给剧组表演如何走碎步,以提高李玉和的扮演者表演受刑后的动作的“艺术美”。拍摄“样板戏”的电影时,也多次放映《网》、《鸽子号》等西方影片,以提高参加拍摄的艺术家的“魄力”和对技巧的钻研。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白毛女》与《天鹅湖》等经典剧目在艺术结构、舞蹈编排上的联系,更是显而易见。)因而,在“文革”中,激进派强调“样板戏”等创作与过去文艺(包括中国五六十年代的“社会主义文学”)的决裂,这之中包含着策略上的考虑。
但是,作为“文艺新纪元”标志的“样板戏”,也出现了若干重要的特征。这些特征的确立,为当时社会、文艺思潮的状况所制约。从具体过程上说,则与江青等从1964年以后,在这些剧目的修改、演出上直接“介入”,并把“样板戏”的创作、演出,作为“运动”展开有关。(注:江青对各“样板戏”的创作和修改,都作出大量的具体“指示”。这些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的“指示”,涉及剧名,人物安排,主要情节,细节,台词,演员表演,化妆,服装,舞台美术,灯光,音乐唱腔,舞蹈编排等等。如从1964年5月到7月,共观看京剧《红灯记》的5次彩排,1965年到66年,也多次观看《智取威虎山》的彩排和演出。对这些剧目,各提出多达一百几十条的或大或小的修改意见。对这些“指示”的实施,极大地改变它们的总体面貌。)“样板戏”最主要的特征,是文化生产与政治权力机构的关系。在30年代初的苏区和40年代的延安等根据地,文艺就开始被作为政治权力机构实施社会变革、建立新的意义体系的重要手段,与此同时,建立相应的组织、制约文艺生产的方式和措施。政治权力机构与文艺生产的这种关系,在“样板戏”时期,表现得更为直接和严密。作家、艺术家那种个性化的意义生产者的角色认定和自我想像,被破坏、击碎,文艺生产完全地纳入政治体制之中。“样板戏”本身的意义结构和艺术形态,则表现为政治乌托邦想像与大众艺术形式之间的结合。“样板戏”选择的,大都是有很高知名度的文本。在朝着“样板”方向的制作过程中,一方面,删削、改动那些有可能模糊政治伦理观念的“纯粹性”的部分;另一方面,极大地利用了传统文艺样式(主要是京剧)的程式化条件,在脸谱化人物和人物关系的设计中,将观念符号化。不过,这一设想的实施,在“样板戏”的不同剧目中,存在许多差异。一些作品更典型地体现了政治观念阐释的特征(如京剧《海港》),另一些由于其创作的文化来源的复杂性,使作品也呈现多层、含混的状况(如京剧《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舞剧《白毛女》、《红色娘子军》)——而这正是这些剧目在政治意识形态有了很大改变的时空下,仍能保持某种“审美魅力”的原因。文化人在创作中的重要地位,对民间文艺形式的借重,以及从“宣传效果”上考虑的对传奇性、观赏性的追求,都使文艺革命激进派的“纯洁性”的企求难以彻底实现。正统叙述之外的话语系统的存在这一事实,“既暗示了另类生活方式”,也承续了激进派所要否定的文化传统,而使某些“革命样板戏”在构成上具有“含混暧昧”的特征。(注:参见黄子平《革命
历史 小说》第60-61页。这一问题的研究,还可参阅陈思和《民间的沉浮:从抗战到“文革”文学史的一个解释》(《陈思和自选集》,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孟悦《〈白毛女〉演变的启示——兼论延安文艺的历史多质性》(唐小兵编《再解读——大众文艺与意识形态》,牛津大学出版社〔香港〕1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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