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X零后”，但凡上过几天学，就都应该在明亮的教室里，捧着语文课本发出过朗朗读书声。读了《南方周末》才猛然意识到，我们曾经虔诚地诵读过的经典文章原来很多都是被改动或者删节过的，与原作或多或少地有所不同。据《南方周末》的统计，1993年秋季开始在全国推广使用的人民教育出版社《九年义务教育三年制初级中学教科书》初中第一册到第六册所有172篇课文中，其中的57篇进行了改动。而且，越是经典的作品，就越需要改动。那么，人民教育出版社删改原文有什么理由吗？当然有，最主要的理由是不能污染学生们纯洁的心灵。

      比如初一语文课本的文言文《口技》就删除了初中生不宜的“房事”内容（“（妇人）摇其夫语猥亵事”“初不甚应，妇摇之不止，则二人语渐间杂，床又从中戛戛”），几年前就曾经引起过网友们的议论纷纷。还有，初三课本选《红楼梦》的《葫芦僧判断葫芦案》删去了同性恋的片段（“（冯渊）酷爱男风，不喜女色。这也是前生冤孽”）。甚至连“表现了我们民族的英雄气概”的朱自清先生也有“涉黄”嫌疑，他的《荷塘月色》收入高一语文教材时删去了略显轻薄的字句（“刚出浴的美人”、“当着小船、唱着艳歌”）。

      不消说，在相当长的一个历史时期内，这样的删节完全可以有，因为如此 “低俗”的内容是很容易让人“心神不定”的，尤其是对亟需“花季护航”的中学生更是如此，所以“绿坝”了也罢。但是，还有一种删节是编者为追求表达的精炼，号称在不改变作者原意情况下对原文的遣词造句所作的“提炼”。这种“提炼”又可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针对外国作品译文，另一种是针对本国作家的文章。

      这第一种情况比较“潜伏”，因为很少有读者会去对照外语原文来较真，看看到底改了些什么内容，但是我们还是可以从上下文逻辑关系上发现问题。一位认真为孩子辅导小学语文的家长网友给我来信，就法国作家法布尔的《蟋蟀的住宅》（人民教育出版社小学语文课本四年级上册的第7课）一文中的这句话提出了疑问：“在朝着阳光的堤岸上，青草丛中隐藏着一条倾斜的隧道，即使有骤雨，这里也立刻就会干的。隧道顺着地势弯弯曲曲，最多不过九寸深，一指宽，这便是蟋蟀的住宅。”这段话有两个地方不清楚：一是“九寸深，一指宽”，到底指多少？法国人是习惯这样来计量的吗？；二是“倾斜的隧道”到底是指什么？就是洞穴吗？是洞穴倾斜才易排水吗？我查了一下法语原文，发现所谓“九寸深、一指宽”中的所谓“九寸”是法国旧制pan，相当于24厘米，换算成中国寸是7.2寸，而不是“九寸”；“一指宽”应该是指食指的直径。至于“洞穴排水”问题，原文指的是“草地斜坡”易于排水，与蟋蟀隧道的倾斜无关。据这位网友介绍，一些论坛上见到许多语文老师因为看不懂这段文字而在争论“倾斜的隧道”是怎么样有利于排水的，而且还有探讨倾斜方向的。现在终于清楚了，有利于排水的是“朝阳的斜坡”，而不是“倾斜的隧道”！

      第二种情况是删改（擅改）本国作者原文。还是上面提到的那位认真的家长朋友，在辅导孩子《七月的天山》（语文课本四年级下册，原作者是碧野，课本编者申明“选做课文时有改动”）一文中又产生了诸多疑问，他就把觉得有问题的地方标注出来：
 

      七月的新疆，最理想的是骑马上天山【1、有歧义，且容易让人觉得主语不清】

      进入天山，戈壁滩上的炎暑被远远地抛在后边，迎面送来的雪山寒气，会使你感到像秋天似的凉爽。蓝天衬着高耸的巨大的雪峰，太阳下，【2、与前后连接并不顺畅，而且小孩在背诵时老是很自然地背成“在太阳下”】雪峰间的云影就像白缎上绣了几朵银灰色的花。融化的雪水，从高悬的山涧、从峭壁断崖上飞泻下来，像千百条闪耀的银链，在山脚下汇成冲激的溪流，【3、与后面的连接似有问题。句子太长，语气不畅】浪花往上抛，形成千万朵盛开的白莲。每到水势缓慢的洄水涡，都有鱼儿在欢快地跳跃。这个时候，饮马溪边，你骑在马上，可以俯视阳光透射到的清澈的水底，在五彩斑斓的溪水和石子之间【4、感觉稍有别扭】，鱼群闪闪的鳞光映着雪水清流，给寂静的天山添上了无限生机。

      再往里走，天山显得越来越美。沿着白皑皑群峰的雪线以下，是蜿蜒无尽的翠绿的原始森林，密密的塔松像撑开的巨伞，重重叠叠的枝桠，漏下斑斑点点细碎的日影。骑马穿行林中，只听见马蹄溅起漫流在岩石上的水声【5、病句吧？听见什么样的水声？“马蹄溅起漫流在岩石上的”水声。此处“水声”应改为“水的声音”为宜】，使密林显得更加幽静【6、前一句有问题，那么这一句的主语就不明确、不清楚，这恰好教会了小学生乱用“使”字句 】。

      走进天山深处，山色逐渐变得柔嫩，山形也逐渐变得柔美【这句话本身没有问题，但让人觉得下面会告诉读者怎么个“柔”法——与下文的搭配有问题】。这里溪流缓慢，萦绕着每一个山脚。在轻轻荡漾着的溪流的两岸，满是高过马头的野花，五彩缤纷，像织不完的锦缎那么绵延，像天边的霞光那么耀眼，像高空的彩虹那么绚烂【7、“耀眼”、“绚烂”和“柔嫩”、“柔美”不是一回事吧？色调的用词不统一，让人怀疑作者碧野的水平。很明显，“柔美”一句有问题】。马走在花海中，显得格外矫健；人浮在花海上，显得格外精神。在马上你用不着离鞍，只要稍一伸手就可以捧到满怀心爱的鲜花【8、纠正了好几遍才让小孩明白“满怀”与后面“心爱的鲜花”必须分开。在小学课本里，容易导致误读的句子不应该出现吧】。

      虽然天山这时并不是春天，但是有哪一个春天的花园能比得过这时天山的无边繁花呢？

      对照一下碧野先生的原文，原来上面课文中让人感到“别扭”的地方大都是编者在“提炼”改动原文时的副产品，损害了原作的完整和文采（《七月的天山》原文附后）。为了花季少年心智的健康成长，呼吁人民教育出版社的编者们在编写语文课文时最好不要再随意删改原作者的文章了。

附录：七月的天山

            碧野

      七月间新疆的戈壁滩炎暑逼人，这时最理想的是骑马上天山。新疆北部的伊犁和南部的焉耆都出产良马，不论伊犁的哈萨克马或者焉耆的蒙古马，骑上它爬山就像走平川，又快又稳。

      进入天山，戈壁滩上的炎暑就远远地被撇在后边，迎面送来的雪山寒气，立刻会使你感到像秋天似的凉爽。蓝天衬着高矗的巨大的雪峰，在太阳下，几块白云在雪峰间投下云影，就像白缎上绣上了几朵银灰的暗花。那融化的雪水，从高悬的山涧、从峭壁断崖上飞泻下来，像千百条闪耀的银链。这飞泻下来的雪水，在山脚汇成冲激的溪流，浪花往上抛，形成千万朵盛开的白莲。可是每到水势缓慢的洄水涡，却有鱼儿在跳跃。当这个时候，饮马溪边，你坐在马鞍上，就可以俯视那阳光透射到的清澈的水底，在五彩斑斓的水石间，鱼群闪闪的鳞光映着雪水清流，给寂静的天山添上了无限的生机。

      再往里走，天山显得越来越优美，沿着白皑皑群峰的雪线以下，是蜿蜒无尽的翠绿的原始森林，密密的塔松像撑天的巨伞，重重叠叠的枝桠，只漏下斑斑点点细碎的日影，骑马穿行林中，只听见马蹄溅起漫流在岩石上的水的声音，增添了密林的幽静。在这林海深处，连鸟雀也少飞来，只偶然能听到远处的几声鸟鸣。如果你下马坐在一块岩石上吸烟休息，虽然林外是阳光灿烂，而在遮去了天日的密林却闪耀着你烟头的红火光。从偶然发现的一棵两棵烧焦的枯树看来，这里也许来过辛勤的猎人，在午夜中他们生火宿过营，烧过猎获的野味。这天山有的是成群的野羊、草鹿、野牛和野骆驼。

      如果说进到天山这里还像是秋天，那么再往里走就像是春天了。山色逐渐变得柔嫩，山形也逐渐变得柔和，很有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凝脂似的感觉。这里溪流缓慢，萦绕着每一个山脚，在轻轻荡漾着的溪流两岸，满是高过马头的野花，红、黄、白、紫，五彩缤纷，像织不完的织锦那么绵延，像天边的彩霞那么耀眼，像高空的长虹那么绚烂。这密密层层成丈高的野花，朵儿赛八寸的玛瑙盘，瓣儿赛巴掌大。马走在花海中，显得格外矫健，人浮在花海上，也显得格外精神。在马上你用不着离鞍，只要稍为伸手就可以满怀捧到你最心爱的大鲜花。

      虽然天山这时并不是春天，但是有哪一个春天的花园能比得过这时天山的无边繁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