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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古代文人,每见名山大川,必有所感怀。如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范仲淹临洞庭而忧苍生,欧阳修游滁州而醉山水。他们心为山动,情为水发,锦文华章喷薄而出,留下了许多的千古绝唱。游览古迹,缅怀往事,阅读史书,吸取殷鉴,往往情动于衷,咏咏于外:或称赞豪杰的丰功伟绩,造福祖国;或惋惜才子志士的不幸遭遇,坎坷一生;或讽刺权贵的享乐腐化,丧权辱国;或抨击奸臣里通外国,出卖江山,等等,均可在诗词中抒发己见。这类诗词便属于怀古一类。怀古诗词是一种以历史事件与人物为感情寄托的诗歌类型。它一般包括述史和咏怀两部分,是两者的有机统一,它是诗,又是诗化的史论。真实的感情表露与大胆的诗意想象,比起官方史学家的评点,或许更有识见,更具个性,更含韵味,更藏机趣。文学的语言,史论的笔法;感人的形象,动人的议论;富于情韵的艺术境界,耐人寻味的哲理意趣,在我国古典宝库中,怀古诗词自有其不可取代的独特价值。
创作怀古诗词,要求作者详谙史实,站在祖国与人民的立场,对所咏之史之事给予实事求是的评价。如能客观科学地提出新见解,切题发挥,含蓄蕴藉,用恰当的句式与修辞方法,道人所未道,方可胜人一筹,使读者一唱三叹,产生共鸣。凡怀古之作,或借古讽今,或吊古伤今,或赞古励今,充分发挥它的兴、观、群、怨的功能,收到明辨是非、洞察善恶、吸取经验教训的效果。
在内容上,怀古诗与书怀诗的区别在于,怀古诗词以历史事件、历史人物、历史陈迹为题材,借登高望远,咏叹史实,怀念古迹来达到感慨兴衰、寄托哀思、托古讽今、感怀身世等目的,这类诗由于多写古人往事,且多用典故,手法委婉;而书怀诗是从当前之景、当前之事出发,再言及感受与怀抱的。
1、即景感怀法
如杜甫的《蜀相》: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
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
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此诗由作者亲至武侯祠见到的情景,引发了他的感概:春色虽好而斯人已逝,鞠躬尽瘁而功业未果,不由人扼腕叹惜。诗人在寄托对诸葛亮的哀思的同时,又何尝不是在感叹自己空有抱负而不能一展宏才呢?
又如刘禹锡的《乌衣巷》: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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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绝句看似通篇写景,实为通过描写在六朝曾经宣赫一时的王谢旧宅如今已是一片衰败零落景象,来说出他的感概。在这首诗中,诗人看到的是:金陵朱雀桥边野草丛生,野花遍地,乌衣巷口暮日西下,如今的燕子虽然仍在乌衣巷穿梭往返,但它们出入的已不再是公侯府宅,而是平常市民的简陋之家了。刘禹锡不是在诗中直说昔日的乌衣巷如今怎么怎么衰败了,而是通过运用形象思维,选择一组最能表现这种衰败的形象,来让读者自己得出这种结论。他在描述这种衰败景象的同时,也就抒发了他对世事无常的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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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忆事感怀法
如刘禹锡的《西塞山怀古》:
王浚楼船下益舟,金陵王气黯然收。
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此诗前两联回顾史实,并非诗人眼前所见,后两联抒发诗人自己的感慨。刘禹锡以晋王浚率兵沿江东下讨伐东吴这一史实为题,抒发自己对朝代更替无常的历史沧桑感和对时势的忧思。诗中用“枕寒流”、“故垒萧萧”等词语来渲染一种萧索的氛围。诗人立于西塞山(今湖北大冶东长江南岸)旧时的战垒之上,面对滚滚长江,并没有直接描写当地风光,而是引西(益州──今四川成都)接东(金陵──今江苏南京),贯今通古,一开篇就以苍凉辽远的意境将读者深深吸引。
“王浚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让秦始皇都害怕的“金陵王气”,在晋国大将王浚沿江东下的浩浩大军面前,却黯然失色,孙坚、孙策、孙权父子历尽艰辛所创基业一朝化为乌有,东吴政权的垮败转眼间成了历史。
“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煞费苦心的“千寻铁锁”也不能挽回败局,不情愿地沉入江底,吴军望风而逃,石头城上投降的旗幡早已高高挂起。“沉”和“出”二字分别点出孙吴政权气息奄奄、日薄西山之颓势和垮败时的惊慌失措之丑态,用的传神精到。东吴败亡虽是由兴盛走向衰亡的特例,但有了后面“人世几回伤往事”的照应,便有了普遍意义:不论是什么样的人掌权,若不按社会发展规律和执政规律办事,失去民心这个最根本的东西,都会由兴盛走向衰亡,这是不可抗拒的铁的法则。
“从今四海为家日” 与“人世几回伤往事”相互映照,看似平常之语的交汇,却如天顶之上炸响的惊雷,在遥远的天际久久回响:尽管现今河山一统,四海一家,可是有谁又能保证那令人悲伤的往事不再重演呢? “山形依旧枕寒流”从字面上看是冷峻无情,实则反映出的是诗人对李唐王朝“四海为家日”表面繁荣掩盖下的政治危机的深深忧思。
“故垒萧萧芦荻秋”与“山形依旧枕寒流”相叠,让人们仿佛听到看到了诗人面对浩浩江天发出的浩浩慨叹:人世真的就不能长治久安,走出“其兴也勃、其亡也忽”的怪圈和周期吗?一个“寒”字的嵌入,更是含蓄委婉地表达出诗人不随波逐流的冷静头脑和关注天下兴亡的赤子之情,使得纵论千古的豪放中回荡出一股感人至深的沉郁之气。故而,清代薛雪在《一瓢诗话》中说本诗:似议非议,有论无论,笔著纸上,神来天际,气魄法律,无不精到,一生杰作,压倒元(稹)白(居易)。
3、全篇议论法
整篇皆用议论,这是纯用赋的手法咏史怀古了。这种写法用于咏史似不多见。如中唐诗人戎昱的五律《咏史》:
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
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
岂能将玉貌,便拟静胡尘。
地下千年骨,谁为辅佐臣?
戎昱这首《咏史》,题又作《和蕃》,最早见于晚唐范摅的笔记小说《云溪友议》“和戎讽”条。据说,唐宪宗召集大臣廷议边塞政策,大臣们多持和亲之论。于是唐宪宗背诵了戎昱这首《咏史》,并说:“此人若在,便与朗州刺史。”还笑着说:“魏绛(春秋时晋国大夫,力主和戎)之功,何其懦也!”大臣们领会圣意,就不再提和亲了。这首五律就是全篇都是用议论来表达作者对明妃和亲这一史实的看法的。显然,作者对明妃和亲这一类做法是持否定态度的,所以他开篇便观点鲜明地对和亲政策进行了谴责与讽刺:“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 。在后两联中诗人又发出了“岂能将玉貌,便拟静胡尘。地下千年骨,谁为辅佐臣?”这样严厉的质问。这种质问的最终指向,当然是针对历代的最高统治者的。
4、先叙后议法
如杜牧的《赤壁》 :
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
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此诗的开头却只从一件不起眼的折戟写起。这一支与古代战争有联系的折戟,很自然地引起下文对这一段历史结局的议论:当初如果东风不助周瑜,火烧赤壁的历史将会被改写,那孙权的妻子大乔和周瑜的妻子小乔便很可能会被曹操掳去禁闭在铜雀台上供他享乐了。正由于发现了这只折戟,使诗人心绪无法平静,因此他要磨洗并辨认一番,发现原来是“前朝”——三国赤壁之战时的遗物。这一场决定了三国鼎立局面的重大战斗,英雄云集,何等壮伟。“认前朝”又进一步勃发了作者浮想联翩的思绪,为后二句论史抒怀作了铺垫。全诗最精彩的,当然是久为人们传诵的末二句。这二句是议论。“认前朝”,本来可以写对这场战争的回顾,但是他省略了,所以不是缅怀,不是描述,也不是一般的历史评价,而是直接的对历史结局提出自己的评判。他不以成败论英雄,对战争的一方——曹操提出了有异于史家的评价。他认为历史上英雄的成功都有某种机遇。他在一个更高的层次观察、思考着历史,顿使诗歌平添一种更上一层楼的气概。不直言战争之胜败,而说“铜雀春深锁二乔”。用一“锁”字,重台密阁,更加重了藏娇之意。试想英雄如曹操者,于横扫天下胜利之后,拥江东二乔于铜雀台,弦歌艳舞,以享受缠绵之春色,当是何种得意气概。写设想中的东吴败亡,不言河山破碎,生民涂炭之类,而拈出“二乔”入魏以暗喻,同样把东吴领袖人物之风流儒雅的风神传递出来了。我们要想解读此诗后两句的深刻内涵,就不能不了解诗人生活的晚唐国家政治、军事大势。从唐敬宗和唐文宗开始,唐帝国出现了明显的衰败倾覆之势,陷入了一场无法挽救的危机之中。在晚唐那个时代,内忧外患,风雨飘摇,大唐帝国日薄西山。这个时代的阴影笼罩在诗人心灵上,始终挥之不去,盛唐气象的幻想与日薄西山的凄凉现实,使他更加沉溺于深沉的无法排遣的忧伤之中。即使是繁华的秦淮河,在诗人眼中也只是“烟笼寒水月笼沙”,夜色凄冷而迷茫,诗人心中一片孤寂冷清。面对这样一把断戟,联想到以往那些在灯红酒绿中醉生梦死的达官贵人,诗人也只能发出怀古伤今的无奈和哀怨的感叹:如果没有类似“赤壁东风”这样幸运之神的降临,大唐帝国崩溃的命运是不可避免的。
又如李商隐的《马嵬(其二)》:
海外徒闻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
空闻虎旅传宵柝,无复鸡人报晓筹。
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
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
此诗前三联都是叙述唐玄宗与杨贵妃情感及杨在马嵬坡被玄宗赐自尽之事,尾联是诗人对此事的直接议论,话虽只两句,嘲讽却非常犀利。因安禄山谋反,叛军攻进了长安城,唐玄宗只得与文武百官西逃。在去咸阳的路上,唐军中发生兵变,杀了宰相杨国忠后众将逼玄宗下旨将杨国忠的表妹、玄宗的宠妃杨贵妃赐死。这是因为众唐兵怕以后杨贵妃报复危及身家性命,所以要置杨贵妃于死地以绝后患。玄宗在两难之间,最终选择了忍疼割爱以保全皇位。李商隐在创作此诗时,除了运用先叙后议之法外,其间还数度运用对比手法,如“海外”与“海内”(既写了海外,当然就有海内)、“他生”与“此生”、“此日”与“当时”、“天子” (即皇家)与“卢家”等的两两对比,以增强全诗的讽刺效果。
5、交叉法
交叉法是将叙事、议论、写景等多种手法在同一首诗词中交替运用的咏史创作方法。这几种手法究竟谁先谁后并无定例,可由作者根据服务主题的要求灵活掌握。如温庭筠的七律《过陈琳墓》:
曾于青史见遗文,今日飘蓬过此坟。
词客有灵应识我,霸才无主始怜君。
石麟埋没藏春草,铜雀荒凉对暮云。
莫怪临风倍惆怅,欲将书剑学从军。
陈琳是汉末著名的建安七子之一,擅长章表书记。初为大将军何进主簿,曾向何进献计诛灭宦官,不被采纳;后避难冀州,袁绍让他典文章,曾为绍起草讨伐曹操的檄文;袁绍败灭后,归附曹操,操不计前嫌,予以重用,军国书檄,多出其手。陈琳墓在今江苏邳县,这首诗是温庭筠凭吊陈琳墓后有感而作。
首联用的是叙事:“曾于青史见遗文,今日飘蓬过此坟。”这两句用充满仰慕、感慨的笔调说:过去我曾拜读过你的文章,今天因自己像飘蓬一样浪迹江湖,恰逢在你坟前经过。古代史书常引录一些有关军国大计的著名文章,这类文章往往成为文人名垂青史的重要载体。“青史见遗文”,不仅点出陈琳以文章名世,而且寓含着欣羡与尊崇的感情。第二句正面点题。“今日飘蓬”四字,暗透出诗中所抒的感慨和诗人的际遇分不开,而这种感慨又是紧密联系着陈琳这位前贤来抒写的。不妨说,这是对全篇主旨和构思的一个提示。
颔联用的是议论:“词客有灵应识我,霸才无主始怜君。”颔联紧承次句,用“君”、“我”对举来写,是全篇托寓的重笔。词客,指以文章名世的陈琳;识,这里含有真正了解、相知的意思。上句是说,陈琳灵魂有知,想必会真正了解我这个飘蓬才士吧。这里蕴含的感情颇为复杂。其中既有对自己才能的自负自信,又暗含才人惺惺相惜、异代同心的意思。纪昀评道:“‘应’字极兀傲。”这是很有见地的。但是他却忽略了另一更重要的方面,这就是诗句中所蕴含的极沉痛的感情。诗人在一首书怀的长诗中曾慨叹道:“有气干牛斗,无人辨辘轳(即鹿卢,一种宝剑)。”他觉得自己就象一柄气冲斗牛而被沉埋的宝剑,不为世人所知。一个杰出的才人,竟不得不把真正了解自己的希望寄托在早已作古的前贤身上,正反映出他见弃于当时的寂寞处境和“举世无相识”的沉重悲慨。因此,“应”字便不单是自负,而且含有世无知音的自伤与愤郁。下句“霸才”,犹盖世超群之才,是诗人自指。陈琳遇到曹操那样一位豁达大度、爱惜才士的主帅,应该说是“霸才有主”了。而诗人自己的际遇,则与陈琳相反,“霸才无主”四字正是自己境遇的写照。“始怜君”的“怜”,是怜慕、欣羡的意思。这里实际上暗含着一个对比:陈琳的“霸才有主”和自己的“霸才无主”的对比。正因为这样,才对陈琳的际遇特别欣羡。这时,流露了生不逢时的深沉感慨。
颈联写景:“石麟埋没藏春草,铜雀荒凉对暮云。”此联分承颔联,从“墓”字生意。上句是墓前即景,下句是墓前遥想。年深日久,陈琳墓前的石麟已经埋藏在萋萋春草之中,更显出古坟的荒凉寥落。这是寄托自己对前贤的追思缅怀,也暗示当代的不重才士,任凭一代才人的坟墓芜没荒废。由于缅怀陈琳,便进而联想到重用陈琳的曹操,想象到远在邺都的铜雀台,现在想必也只剩下荒凉的遗迹,在遥对黯淡的暮云了。这不仅是对曹操这样一位重视贤才的明主的追思,也是对那个重才的时代的追恋。“铜雀荒凉”,正象征着一个重才的时代的消逝。而诗人对当前这个弃贤毁才时代的不满,也就在不言中了。
尾联又回归到叙述:“莫怪临风倍惆怅,欲将书剑学从军。”文章无用,霸才无主,只能弃文就武,持剑从军,这已经使人不胜感慨;而时代不同,今日从军,又焉知不是无所遇合,再历飘蓬。想到这里,怎能不临风惆怅,黯然神伤呢?这一结,将诗人那种因“霸才无主”引起的生不逢时之感,更进一步地表现出来了。
全诗贯串着诗人自己和陈琳之间不同的时代、不同的际遇的对比,即霸才无主和霸才有主的对比,青史垂名和书剑飘零的对比,文采斐然,寄托遥深。因此,这首诗表面上是凭吊古人,实际上是诗人自抒身世遭遇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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