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南北朝小说可以分为志怪小说和志人小说两类。
志怪小说记述神仙方术、鬼魅妖怪、殊方异物、佛法灵异,虽然许多作品中表现了宗教迷信思想,但也保存了一些具有积极意义的民间故事和传说。志人小说记述人物的逸闻轶事、言谈举止,从中可以窥见当时社会生活的一些面貌。
志怪小说的兴盛与当时的社会背景有很大关系,宗教迷信思想的盛行是其兴盛的土壤。古人迷信天帝,大事都要向天帝请示,所以常有祈祷、占卜、占梦等活动,巫觋就是从事这类活动的人。社会上流传的许多巫术灵验的故事,就成为志怪小说的素材。方士是战国后期从巫觋中分化出来的,他们鼓吹神仙之说,求不死之药。秦汉以来方术盛行,关于神仙的故事也层出不穷,这也成为志怪小说的素材。此外,东汉晚期建立的道教,东汉传入中国的佛教,在魏晋以后广泛传播,产生了许多神仙方术、佛法灵异的故事,也成为志怪小说的素材。至于这些素材被搜集记录下来,则带有自神其教的目的。志怪小说的作者有的就是宗教徒,如《神异记》的作者王浮是道士,《冥祥记》的作者王琰是佛教徒。志怪小说适应了宗教宣传的需要,也提供了闲谈的资料,因而得以流传。
志怪小说按内容可分为三类:
一、地理博物。如托名东方朔的《神异传》、张华的《博物志》。
二、鬼神怪异。如曹丕的《列异传》、干宝的《搜神记》、托名陶潜的《搜神后记》、王嘉的《拾遗记》、吴均的《续齐谐记》。
三、佛法灵异。如王琰的《冥祥记》、颜之推的《冤魂志》。
志怪小说中值得注意的,是那些曲折地反映了社会现实、表达了人民的爱憎以及对美好生活向往的作品。如《搜神记》中的《三王墓》叙述楚国巧匠干将莫邪为楚王铸剑,反被楚王杀害,其子长大后为父报仇的故事:
楚干将莫邪为楚王作剑,三年乃成。王怒,欲杀之。剑有雌雄。其妻重身当产,夫语妻曰:“吾为王作剑,三年乃成。王怒,往必杀我。汝若生子是男,大,告之曰:‘出户望南山,松生石上,剑在其背。’”于是即将雌剑往见楚王。王大怒,使相之。剑有二,一雄一雌,雌来雄不来。王怒,即杀之。
莫邪子名赤比,后壮,乃问其母曰:“吾父所在?”母曰:“汝父为楚王作剑,三年乃成。王怒,杀之。去时嘱我:‘语汝子:出户望南山,松生石上,剑在其背。’”于是子出户南望,但睹堂前松柱下,石低之上,即以斧破其背,得剑,日夜思欲报楚王。
王梦见一儿,眉间广尺,言欲报仇。王即购之千金。儿闻之,亡去。入山行歌。客有逢者,谓:“子年少,何哭之甚悲耶?”曰:“吾干将莫邪子也,楚王杀吾父,吾欲报之。”客曰:“闻王购子头千金。将子头与剑来,为子报之。” 儿曰:“幸甚!”即自刎,两手捧头及剑奉之。立僵。客曰:“不负子也。”于是尸乃仆。
客持头往见楚王,王大喜。客曰:“此乃勇士头也,当于汤镬煮之。”王如其言。煮头三日三夕,不烂。头踔出汤中,踬目大怒。客曰:“此儿头不烂,愿王自往临视之,是必烂也。”王即临之。客以剑拟王,王头随堕汤中,客亦自拟己头,头复堕汤中。三首俱烂,不可识别。乃分其汤肉葬之,故通名三王墓。今在汝南北宜春县界。
《搜神记》中的《韩凭妻》叙述宋康王霸占韩凭的妻子何氏,韩凭被囚自杀。何氏亦自杀,韩凭夫妇墓间生出相思树,一对鸳鸯恒栖树上,交劲悲鸣。《冤魂志》中的《弘氏》写地方官迎合朝廷旨意,抢掠弘氏材木,并将他处死。弘氏鬼魂报仇,以致诬害他的官吏死去,用他的材木在皇帝陵上所建寺庙也被天火烧毁。这三篇作品表现了人民对暴政的反抗。又如,《搜神记》中的《董永》写董永的孝心感动了天帝,天帝派织女下凡与他结婚,帮他偿债:
汉董永,千乘人。少偏孤,与父居。肆力田亩,鹿车载自随。父亡,无以葬,乃自卖为奴,以供丧事。主人知其贤,与钱一万,遣之。
永行三年丧毕,欲还主人,供其奴职。道逢一妇人曰:“愿为子妻。”遂与之俱。主人谓永曰:“以钱与君矣。”永曰:“蒙君之惠,父葬收藏。永虽小人,必欲服勤致力,以报厚德。”主曰:“妇人何能?”永曰:“能织。”主曰: “必尔者,但令君妇为我织缣百匹。”于是永妻为主人家织,十日而毕。女出门,谓永曰:“我,天之织女也。缘君至孝,天帝令我助君偿债耳。”语毕,凌空而去,不知所在。
《搜神后记》中的《白永素女》写天河里的白水素女下凡帮助贫穷而善良的青年农民谢端成家立业。《幽明录》中的《刘晨阮肇》写刘晨和阮肇入天台山,与二女子结为夫妇,半年后出山,“亲旧零落,邑屋改易,无复相识。问讯得七世孙,传闻上世入山,迷不得归。”这些富有想象力的故事反映了人民的美好愿望。又如,《搜神记》中的《紫玉》写吴王夫差的小女紫玉与韩重相爱,吴王不许,紫玉气结而死。韩重与紫玉之魂相会,尽夫妇之礼。《死异传》中的《谈生》写人鬼恋爱,《续齐谐记》中的《青溪庙神》写人神恋爱,都曲折地反映了封建社会中女子对爱情生活的向往。又如,《博物志》中八月浮槎的故事,表现了探索大自然奥秘的愿望:
旧说云:天河与海通。近世有人居海渚者,年年八月有浮槎去来,不失期。人有奇志,立飞阁于槎上,多赍粮,乘槎而去。二馀日中犹观星月日辰,自后芒芒忽忽,亦不觉昼夜。去十馀日,奄至一处,有城郭状,屋舍甚严,遥望宫中多织妇。见一丈夫牵牛渚次饮之。牵牛人乃惊问曰:“何由至此?”此人具说来意,并问此是何处。答曰:“君还至蜀郡,访严君平则知之。”竟不上岸,因还如期。后至蜀问君平,平曰:“某年月日有客星犯牵牛宿。”计年月,正是此人到天河时也。
《搜神后记》中阿香推雷车布雨的故事也很有趣:
永和中,义兴人姓周,出都,乘马,从两人行。未至村,日暮。道边有一新草小屋,一女子出门,年可十六七,姿容端正,衣服鲜洁。望见周过,谓曰: “日已向暮,前村尚远,临贺讵得至?”周便求寄宿,此女为燃火作食。向一更中,闻外有小儿唤阿香声,女应诺,寻云:“官唤汝推雷车。”女乃辞行,云: “今有事当去。”夜遂大雷雨。向晓,女还。周既上马,看昨所宿处,止见一新冢,冢口有马尿及馀草。周甚惊惋。后五年,果作临贺太守。
志人小说的兴盛与士族文人之间品评人物和崇尚清淡的风气有很大关系。这类志人小说既是品评人物和崇尚清淡的结果,又反过来促进了这种风气的发展。从志人小说在当时受到社会重视的情况,也可以看出它们的编纂是适应了社会的需要。裴启的《语林》一写成,远近许多人争着传抄,梁武帝曾敕命殷芸撰《小说》,都是很好的例证。
志人小说今传较少,按其内容也可分为三类:
一、笑话。(魏)邯郸淳《笑林》,对世态有所讽刺。如写楚人有担山鸡者,欺人曰凤凰,以讹传讹,连皇帝也轻信了。汉世老人家富无子而性吝啬,饿死后田产充官。《笑林》开后世俳谐文字之端。
二、野史。(东晋)葛洪伪托刘歆所作《西京杂记》,记述西汉的人物轶事,也涉及宫室制度、风俗习惯、衣饰器物,并带有怪异色彩。其中有的故事后来很流行,如王昭君、毛延寿故事,司马相如、卓文君故事。
三、逸闻轶事。这是志人小说的主要部分,有(东晋)裴启《语林》、(东晋)郭澄子《郭子》、(梁)沈约《俗说》、(梁)殷芸《小说》等。(宋)刘义庆《世说新语》是成就和影响最大的一部。
魏晋南北朝小说篇幅短小、叙事简单,只是粗陈故事梗概,而且基本上是按照传闻加以直录,没有艺术的想象和细节的描写。虽有人物性格的刻划,但还不能展开。所以还只是初具小说的规模,而不是成熟的小说作品。在中国小说史上,魏晋南北朝的志怪小说和志人小说是不可缺少的一环。在人物刻划、细节描写,以及叙事语言的运用等方面,它们都为唐传奇的写作积累了经验。一些唐传奇的故事取自这个时期的小说,如《倩女离魂》与《幽明录》中的《阿庞》,《柳毅传》与《搜神记》中的《胡母班》,《枕中记》与《幽明录》中的《焦湖庙祝》,都有继承关系。唐以后的文言小说中始终有志怪一类,《聊斋志异》是这类小说的顶峰。模仿《世说新语》的小说达几十种之多,这也说明了魏晋南北朝小说的影响。
(责任编辑:王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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