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南渡之后,士族南迁,江南文化得到了迅速发展,南朝文学成为中国文学发展的主流。当起于北方的隋、唐政权重新统一中国后,如何融合南北文学之所长,并在此基础上创造新文学,就成为文学进一步发展首先必须解决的问题了。这个问题的解决,经历了隋和初唐一百二十馀年的漫长探索过程。
北周大定元年(581),相国隋王杨坚受周禅即帝位,改元开皇,国号隋,是为隋文帝。开皇九年(589),隋师渡江入建康,南朝的最后一位皇帝陈后主投降,陈亡。中国经历了二百七十馀年的南北分裂,至此重新统一。
隋代文学的作者,基本上由两部分人组成:一是北齐、北周旧臣,如卢思道、杨素、薛道衡等;二是由梁、陈入隋的文人,如江总、许善心、虞世基、王胄、庾自直等。前者是北朝诗风的代表,后者把南朝诗风直接带入隋朝。由于南朝的文学比较发达,在诗歌体式和表现形式方面,为北方作家提供了可资借鉴的方便。如卢思道(532~583)采用以“思妇──征夫”为内容的南朝歌行体,写出了反映边塞军旅生活的名作《从军行》:
朔方烽火照甘泉,长安飞将出祁连。犀渠玉剑良家子,白马金羁侠少年。平明偃月屯右地,薄暮鱼丽逐左贤。谷中石虎经衔箭,山上金人曾祭天。天涯一去无穷已,蓟门迢递三千里。朝见马岭黄沙合,夕望龙城阵云起。庭中奇树已堪攀,塞外征人殊未还。白雪初下天山外,浮云直上五原间。关山万里不可越,谁能坐对芳菲月。流水本自断人肠,坚冰旧来伤马骨。边庭节物与华异,冬霰秋霜春不歇。长风萧萧渡水来,归雁连连映天没。从军行,军行万里出龙庭。单于渭桥今已拜,将军何处觅功名。
与梁、陈文人的歌行体落笔常在“思妇”一边不同,此诗将描写的重心转到了“征夫”身上,以关塞苦寒生活为背景,抒写北地边塞生活的真情实感,多贞刚之气,有苍劲骨力,体现了北方诗人重气质的特长,历来为人称道。
卢思道入隋后写的作品并不多,不及杨素和薛道衡。杨素是隋朝的开国重臣,亲历征战,对边塞风霜行役的军旅生活体验尤深,在诗中表现得更为真切。他的《出塞》其二云:
汉虏未和亲,忧国不忧身。握手河梁上,穷涯北海滨。据鞍独怀古,慷慨感良臣。历览多旧迹,风日惨愁人。荒塞空千里,孤城绝四邻。树寒偏易古,草衰恒不春。交河明月夜,阴山苦雾辰。雁飞南入汉,水流西咽秦。风霜久行役,河朔备艰辛。薄暮边声起,空飞胡骑尘。
平实的叙说中,流动着粗犷深沉的悲凉情思,真挚而浓烈,有一种北歌的慷慨呜咽之音。这是杨素诗的一贯风格。他的《赠薛播州诗十四章》虽为思念友人薛道衡的述怀之作,也是一种真挚悲凉的情思和深雄雅健的气质,直诉别离悲情,不加藻饰而感人至深,史称其“词气宏拔,风韵秀上,亦为一时盛作”(《隋书 ·杨素传》)。在当时,薛道衡的某些作品也具这种朴实俊爽的风格,他与杨素唱和的《出塞》诗云:“绝漠三秋暮,穷阴万里生。寒夜哀笛曲,霜天断雁声。连旗下鹿塞,叠鼓向龙庭。”苍凉悲怆的情调中,洋溢着征战者勇往直前的气概。
北方文人在学习南朝文学的表现手法时,诗风也发生变化。如卢思道的《棹歌行》、《美女篇》、《夜闻邻妓》、《后园宴诗》等,着意描写女性的体态服饰和媚眼纤腰,难免由此而陷于轻艳。薛道衡的名作《昔昔盐》,因其中的佳句 “暗牖悬蛛网,空梁落燕泥”而见称于世,诗中所写乃南朝诗常见的闺怨题材,清辞丽句,委婉细腻,情调和趣味偏于齐梁风格。
在隋文帝时代,北、南两种诗风是同时并存的,甚至在同一作家的创作中体现出来,但到隋炀帝杨广即位以后,身边聚集了一批南朝文士,隋代文学就明显地向重文采的南朝诗风方面发展了。虞世基是南朝文士中较有名望的一位,曾写过《出塞二首》等较好的作品。隋炀帝即位后,他成为深受器重的文学侍从,所作应制诗《四时白纻歌》、《奉和望海诗》等,着意于词采的华美和对仗的工整,纯粹是为作诗而作诗。当时炀帝身边的许多文士,如王胄、庾自直、诸葛颖等,作诗亦复如此,甚为雕琢堆砌而了无生气,故鲜有可观之作留存。
相比之下,倒是隋炀帝本人所作的乐歌中,有一些清丽明快之作,如《春江花月夜二首》其一:
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
诗题出自宫体,情调却类于南朝民歌,能写出清丽明净的江南风物之美。这使隋炀帝创作的乐府诗,高出他身边文臣的应诏奉和之作。他常以此自负,以天子之尊,却附庸风雅,以文学领袖自居,常聚集文人宴饮赋诗,沿袭梁、陈贵族文人以诗为娱的生活方式,使诗歌创作转向咏物和咏宫廷生活琐事,很快就走向了贵族文学的末路。
终隋一朝,南、北文学的合流仅限于诗风的相互影响,呈现出明显的合而不同的过渡性质。
(责任编辑:王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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