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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进拴|童趣儿【七十】
我的伙伴里头,占国年长我一岁,是领头的。那天占国突发奇想,担心酸枣刺挂破衣衫,脱光上衣不说,连裤子也脱了,乡里孩子小时从来不穿裤头,反正野坡荒岭也没人来,我们笑了一阵子,看着他光屁股摘酸枣,在酸枣窝子里跳来扭去。绿绿的酸枣叶子,恰好给占国遮了层纱缦,朦朦胧胧的十分好看。忽然,占国“吱哇”一声惨叫,抱头顺山坡滚了下去。原来酸枣刺根部藏了一窝野蜂,占国不小心触动了蜂巢,引得野蜂群起围攻。我们赶到山下一看,由于坡势平坦,占国没有摔伤,只是脸上、身上被野蜂蛰了好多个大疱。最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占国的“小鸡鸡”也让野蜂蛰了一下,又红又肿,连走路都得叉开双腿。我们几个你看我、我看他,全都没了主意,都发愁怎么向家里大人交待,更替占国捏着一把汗。
果然,一回到家,占国娘就寻到我家来了。进门就喊:
“大嫂呀,快问问你的宝贝儿子!国儿是咋咧?再打也不说。”
母亲还不知道。我也不吭气。母亲急了,就拧我的耳朵,火辣辣地疼。我撑不住,便如实招了。
母亲又气又好笑,在我后脑勺扇了一巴掌:“一帮马猴!明日个再上山小点心!”
以后,虽也偷着去摘了几次酸枣,只是小心没叫野蜂蛰着。
过了两年,日子越来越不景气了。一天下午,我放了学,进门就喊饥叫饿。母亲递给我一块黑乎乎的饼子,说:“你五叔家刚送的。”
我咬了一口,酸酸的,甜甜的,挺好吃哩!
母亲告诉我,这是把酸枣碾烂蒸的馍。她说:“酸枣坡里多的是,明日个你也上山去摘!”
我高兴得直点头。
可是,酸枣馍没吃两顿,牙齿酸软难受,喝水也觉酸,肠胃里整天酸悠悠的,直吐酸水。每次,我都是撑到实在挨不过去的时候,才像吃丸药那样,囫囵着往下咽。有时,就用开水一点一点的冲着吃。一次,我吃着吃着,“哇”地一声哭了。我猛地扔了手里的酸枣馍,哭着说:
“啥烂馍呀,我不吃!我不吃!”
母亲白了脸,慌手慌脚地拣起那块酸枣馍,吹了吹,一边骂我:
“你造蘖呀!老天爷打雷抓鼻子!”
我还在呜呜地哭。
“哭你丈母姨的脚后跟!民国十八年遭年景,酸枣叶子都吃光了!如今也是度荒年,你竟敢挑挑拣拣!我打你个小死兔孩子!”
母亲动了气,头一回揍了我几下。打罢,她把棍子一丢,捂脸就哭:“谁想到你这么不懂事呀!作难留给我个老不死的……”母亲哭得好伤心。
我再没说过酸枣馍不好,可心里总想,真有那么一天,碗里有了饭吃,我再也不吃酸枣馍了,再也不吃了呀!
占国他们照常来约我上山。
小伙伴们都变得无精打彩。坡里没了欢笑。摘酸枣时,一双双小手颤颤巍巍,一颗颗小心儿又苦又涩……
花落花开。生活慢慢又好起来了。母亲经常唠叨:“前两年,要不是酸枣救命,肯定会饿死人的!那是神仙发的救命粮啊!”
母亲一直到下世,每顿吃饭,都要端出她珍藏的一碗酸枣,供在桌上。
一晃几年,我长成大小伙子了,再也没上山摘过酸枣。
……
改革潮涌,春回大地。
酸枣又熟了。我回到了阔别几十年的家乡。路过当年摘酸枣的山坡时,遇上了一群摘酸枣的姑娘。她们穿得花花绿绿,胳膊上挎着篮儿,脸上挂着欢乐的笑。我和她们搭上话,问道:
“跑这么远来摘酸枣,莫非还吃酸枣馍?”
“啥叫酸枣馍呀?”
“好吃么?”
“嘻嘻。你还吃过酸枣馍!”
姑娘们咯咯地笑着。一个穿粉红衫子的姑娘笑得最响。她看了我一眼,唱道:
青青的山哟高高的崖,
野枣刺上长出酸枣来。
蓝蓝的天上白白的云,
红酸枣盼着上山的人。
一道道河来两道道岭,
妹子提篮儿哟一溜风。
过路的哥哥你给个脸,
尝颗酸枣儿蜜一样甜。
......
这个“疯女子”!
我顺手在路旁摘了一颗又红又大的酸枣,吮在口中。
呀,还是那样甜甜的,酸酸的!
往事如梦。乡亲们如今的日子,真真正正地好了起来,吃酸枣馍永远成了历史。偶尔想起儿时摘酸枣的情景,心里头依旧甜甜的、酸酸的……
(责任编辑:王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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