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秸垛是每个乡村都有的风景。指农村收割完小麦并脱粒之后,将小麦秆堆成垛状,一个这样的垛就是一个麦秸垛。麦秸垛一般下半部分大致呈圆柱体,上半部分大致呈一个弧面,但更多是不规则的,很随意地堆成垛就行。有时为了防雨会在上面蒙一层防雨的东西比如塑料膜。麦秸垛的用处是将麦秸(即小麦秆)存贮起来,一般做烧饭的燃料,有时在冬天也将麦秸粉碎用来喂牛。麦秸垛的好处是将小麦秆充分地利用起来,不会造成浪费,同时又解决了在农村做饭的燃料和冬天养牛的饲料问题。坏处是很容易着火,在农村往往各家各户的麦秸垛堆在一起,一旦着火往往很难扑救,甚至带火的麦秆随着风吹到处引燃其他东西,造成很大的损失。而且以麦秸做燃料会对空气造成污染。
现在随着农业机械化,在农村一般使用收割机收割小麦。收割机一般是将小麦拦腰割断,造成小麦秸秆回收困难。再加上在农村很多人已经用得起煤、液化气等燃料,很多人干脆直接把秸秆在农田里烧掉,这是个让政府头疼的问题。现在农村麦秸垛已经减少了。
不同的是,每一个乡村的麦秸垛群落,都有各自的故事。
乡村五月,当我的父母和乡亲们将漫山遍野的金黄收入粮仓,过去生产队遗留下来的大场里,仿佛在一夜之间便冒出了几十个,甚至上百个浑圆硕大的金黄色蘑菇。
到了秋天,村人们则会把那些晒干的稻把子从田里拉回来,也架在麦秸垛上,亦因此,有哲人说:农人收获了稻谷,也收获了谷草。(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不论是麦秸也好,还是稻草也罢,乡村人家之所以保存它的目的,就是用来当柴烧,煮熟农人粗糙的日子,还能给人一种无比的温暖。
农谚云: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
清晨,当笼罩在乡村,树林和庄稼地里的那层湿漉漉的夜雾刚刚散尽,一部乡村交响乐便由此而开始诞生。
交响乐的序幕,先是三五声嘹亮的雄鸡咏叹调,然后是犬吠声,牛羊出村的铃铛声,哞哞声,咩咩声,人们互相的问候声,农具的碰撞声,以及村头那口老井边女人们的笑骂声,汲水的摇轱辘声……真个是“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混合着烧麦秸做饭的那种特别好闻的烟火味,整个乡村里都呈现出一派世俗的忙碌景象。
这时候,土场里那一个个一堆堆的麦秸垛,正沐浴在嫩红的阳光里,仿佛是一位位显得庄重而又十分害羞的新娘。
在每一个麦秸垛的顶部,都长满了千棵万棵葱绿的麦苗,且每颗麦苗的芽尖上,都顶着一颗明晃晃的露水珠儿,被初升的阳光一照,就像古典美女头上戴满了珍珠。而在她们裙边的湿地上,麦糠里,还都落着未被收拾干净的麦粒和稻谷。于是,麻雀们便呼朋唤类,蜂涌而至,一片一片的从天而降,它们叽叽喳喳的觅食,然后,仿佛听到一声号令似的,数十只,甚至上百只麻雀同时腾跃而起,满天满地里顿时响起一片振羽之声。回想起来在以前,家里如果来了客人没有地方睡,我们都会在麦秸垛里睡觉取暖,有时候家里的鸡也会跑到麦秸垛里下蛋,然后没多久就带着一群小鸡从麦秸垛里出来。
麦秸垛最能体现美学观点和富有诗意的时刻,是夕阳衔山的黄昏。那一刻,一轮巨大的如鲜血般艳红的落日,悬挂在西边的群峰之上。在夕阳的光辉里,牛羊回村,暮鸦归林,农人荷锄而归,一个个麦秸垛被镀上了一层金黄的亮色,须臾,又衍变成古铜色,还弥漫和散发出一股陈年老酒的味道。
那一刻,麦秸垛被夕阳的光芒和暮色的幻影渲染得神秘而崇高。不论是印象派画家梵高,还是莫奈,都难以用画笔描绘出它们美奂美伦的色彩。
而此时,也许正有两个因疯闹而玩累了的孩子,正躲在麦秸垛的洞穴里呼呼大睡。于是,在广袤无垠的田野上,在村巷、在树林、河流之间,便回荡着母亲那招魂一般的呼唤:
“牛娃子——回家吃饭哟—!”
“小柳,小柳呀!我娃回—来哟!”
这种呼唤是焦急的,渴盼的,那拖得长长的尾音里,带着旷野里泥土的腥味和乡村母亲无限的爱意。
我,以及我们村的哪些同龄人,正是在那种招魂一般的呼唤声中长大的。亦因此,不论我走到天涯海角,耳边都时时刻刻回响起乡村老娘那殷切的呼唤。铁凝在《两堆麦秸垛》中说:“当我想到莫奈的麦秸垛时,也许我曾经希望用文字、用我的叙述让读者在我的《麦秸垛》跟前也多作几次深呼吸。但我发现我没有这种能力,是因为我没研究过阳光照耀下的麦秸垛那颜色的奥妙么?”
铁凝在问,我也在问,在我的眼里,麦秸垛是什么颜色?又有什么样的奥妙呢?
我想到的首先还不是麦秸垛,这种在收获后堆起在村前庄后的颜色,现在几乎很难见得到了。现在的麦子一收上来,麦秸们就归还于田了,它们来不及成垛。我们能见得到的关于麦秸垛的原色,是即将成熟或已经成熟的立在田地里的麦子,它们还没有成垛。在夏日明净如水泻的阳光照耀下,铺天盖地,延绵不绝地平展在人们面前,娴静、舒适、恬美、单纯,黄金一样地闪亮,缎子一般明丽,一大块一大块的黄,由近而远,由远而近,看得人心旌动荡,波涛汹涌。麦子仿佛是阳光做成的绸缎,从天空中缓缓地漫垂下来,从四下的田野里铺就开来,不留下一点点空隙,麦子不动,人的心看得在动啊!田间隔出来的绿树,围住的是一团让人作深呼吸的清气。那树影的四周,便也是一圈镀了麦子金黄颜色的光亮,早晨、中午、傍晚,这色彩不停地轮换着,朦胧的黄、清朗的黄、凝重的黄。乡村里的猪啊羊啊,鸡啊鹅啊,全被这阳光的黄颜色感动着、驱赶着,一声接一声的喜悦,像鸣唱的鸟儿一样,在村里庄外追逐着、喧闹着,以往的苦难、艰忍都不足为奇了。这麦黄的颜色,从人的心里漫延到整个村庄,甚至连在河边上浣衣洗菜的村姑、少妇们的眸子里,也瞧得见即将堆起的麦秸垛的颜色,她们或许是最能知道麦秸垛颜色的奥妙的吧?要不,为什么她们的面庞上也闪耀着黄金一样的光彩?
麦秸垛就是从这个时候起,开始从田野里向村前庄后集中的,收获的时辰,三五头牛拉的木轮大车,车上堆起的麦子垛真的像小金山一样,在噼啪的牛鞭声里向村庄靠拢。缓慢移动的姿态,拨动得黄牛一路上摆动着脖颈,听那铜铃的悠扬。小路上汇集着的大平车、小推车上,堆起的全是麦子垛,一路上逶迤连绵,那些拉车推车的男人,赤裸着麦子一样黄的肌肤,摆成了一路的大大小小的麦子垛,而身边助推帮拉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呼出的也是黄亮亮的欢笑声。
当所有的麦子脱离了麦秸,麦秸垛就真的堆起来了!你看到过那些麦秸垛是如何堆起来的吗?一家子一村子的男女老少,从四面把闪亮的麦秸,向堆麦秸垛的地方集中,由那些豪气冲天臂力超群的男人,一叉一叉地挑向麦秸垛的上空。间或也有年轻的女人上来助阵,引起一片惊呼。但麦秸垛越堆越高时,这些年轻的女人只好站在一边看纯爷们的表演了。站在上边堆叠麦秸垛的人,你是看不见他的下半身的,他的下半身埋在了麦秸垛里,只露出腰以上的部位。堆叠麦秸垛是这些力气不大却有眼光有技术的村人干的活,他的腰一动,整个麦秸垛都在动,一不留神,失去重心,那麦秸垛就会在还没堆起来的过程中倾倒下来,而围在麦秸垛下面的几位“造型师”,都是堆叠麦秸垛的老把式了。他们会在堆叠的过程中,把麦秸垛塑成四方形、长方形、蘑菇形的式样,所有的形状都是底小上大,大约在大半人高的地方,刷出一圈整整齐齐的“屋檐”式的线条来,美妙得很!下雨天是可以藏在那里躲雨的。最后,把金沫一般的麦糠用杞柳编的笆斗,一笆斗一笆斗地扔上麦秸垛顶,给它戴上一顶金黄色的帽子,再抹上麦糠和的泥巴以防麻雀,这麦秸垛就一个一个婷婷地立在村庄边上了。阳光在那上面滚来滚去,转来转去,特别地显眼,特别地令人注目,不论谁远远地瞧见了都会会心一笑,为自己也为别人而满足。
这麦秸垛还会有什么样的颜色呢,除了这堆起的金色?有啊。喂牛的爷爷奶奶知道,捂盐豆的叔叔婶婶知道,月上柳梢星悬半空,掏出一个大洞拱进去谈情说爱的小子小丫们知道,因为这时候的阳光是收藏在麦秸垛里的。他们无一不明白麦秸垛垛起来的,是一垛温馨,是一垛温暖,是一垛扯不开密不透的古老的乡村爱情。还有的就是小孩们了,会爬到麦秸垛的顶上,用神话般的故事去够那满天的星月。麦秸垛的颜色,或许是一个村庄装不完的,一部大书写不完的,一张绚丽的水彩画画不完的,也没有什么颜色可以尽情地描绘出它所有的奥妙来,除了莫奈,也还可以加上铁凝的麦秸垛吧。
但现在,我们面前的麦秸垛没有了,关于麦秸垛的颜色,只能从别人的文字里或绘画中去寻找体味了。
最是月色荡满乡村和庄稼地的夏夜,那柔和皎洁的月光,仿佛美人的芊芊玉手一般抚摸过田野、村庄、阡陌、竹林,因此,每一个乡村植物都因幸福而颤栗,甚至在每一片包谷叶上;黄瓜藤上;竹枝竹叶稍稍上,都悬挂着一颗颗明晃晃的露水珠儿。而乡村土场上的那些麦秸垛,则在月色里静若处子,像极了草原上那些蒙古包。住野草疯长,虫声叽叽,更能包容乡村里那些成年男女在它们的怀抱里厮混,搂抱。
远远的树林里,传来“我儿种错”鸟一声声凄厉的哀鸣
一对野合的狗男女从麦秸堆里抬起身子,警惕的支愣起了耳朵。
月光如水一般漫过麦秸垛,漫过乡村田野河流,直渗入庄稼人的灵魂里去。
在我童年和少年时代,麦秸垛是我与伙伴们捉迷藏,学打仗的最佳堡垒,也是我在大场里看电影,所有村人走得一干二净,而我却躺在麦秸垛上呼呼大睡的地方。
如果有人间:你一生最幸福的时光是在哪儿度过的?
我会毫不羞惭的说:麦秸垛,在我儿时玩耍的乡村麦秸垛!
(责任编辑:王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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