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到移植研究的根本性质,我们完全有理由说,本书介绍的所有研究实例统统在比较文学的范畴之内。这样看来,这些研究对于比较文学的开展,也是不无借鉴意义的。
我国的比较文学的发展,步履维艰。它大约滥觞于上个世纪末,而在本世纪上半叶得到了初步成长,后经数十年的停顿,至文学新时期才又重见中兴之势。与其他国家相比,我国的比较文学还有许多缺点和不足,亟待进一步发展壮大。近十几年,西方学术汹涌而来,比较文学获得了多种多样复兴的借鉴和触媒,其中自然包括汉学家的移植研究。不过我们认为,这一研究还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目前对它似乎还仅仅限于译介和纂辑。其实,认真研究一下它的性质、特点和探索,可以大大开阔比较文学的视野。下面试做些分析。
第一,由此可以看到中国文学西播的重任。
西方汉学家一般用西文著述,其传播对象主要是西方读者,换句话说,西方汉学置根于西方传统的不涉及中国文学的学术氛围之中,因此他们的移植研究,再加上他们所做的翻译、介绍,更能引起西方学者对于中国文学的关注。在当今世界文学与文化频繁交流的大潮中,要求打破“欧洲中心主义”的呼声日高,重视东方文学、尤其是中国文学的识者日多,西方汉学家是做出了重大贡献的。有见于此,我们就应该提出这样的问题:在中国文学走向世界的伟业中,我国的比较文学研究者应该如何作为?是关门闭户做文章,还是采取积极态度与西方学术界进行对话,以介绍中国文学,播扬中国文化?自不待言,我们应该像西方汉学家那样,以后者为己任,直接沟通纯西方传统的学术研究。不过,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我国登载中国文学的西文刊物、以及印行的有关书籍都还不多,整个西译的规模不算大,古典文学的西译就更薄弱些,而且还有重译介而轻研究的弊端……。因此,我国出版的有关中国文学的西文书刊,在西方没有产生足够的、应有的影响。事实上,国内学者已经察觉到了这种情况:
近代以来迄今,如果说西方文学涌入中国是滔滔洪流的话,那么中国文学流入西方的只能算是涓涓细流。中西比较文学研究正是在这种双边交流极不平衡、双方对话相当困难的背景下展开的。13
这显然与中西文学与文化交流的现状、与我们应负的天职,很不相称。我国的比较文学研究者应该正视这一现实,应该调整力量,创造条件,更好地担负起促使中国文学西播的大任。
第二,由此可以看到沟通中西学术的有效途径。
欲图播扬于西方,必先沟通学术,欲图沟通学术,必先通过“语言”关。这里所说的“语言”,主要不是日常运用的自然语言(natural language,尽管它也十分重要,甚至是翻译学的重要内容),而是学者们大量使用的学术语言。西方每一理论流派,都有自己的一套独特的术语,不去掌握它们,就难以与西方学术界进行对话,就难以顺利而有效地介绍中国文学。于是,我们便面临着一种以西解中的深刻矛盾。怎么办?不妨先看看西方汉学家的做法。刘若愚说:
我一方面不赞成不加区别地运用现代西方的批评术语、概念、方法和标准来研究中国诗歌,另一方面也不同意走向另一极端,坚持认为只有采取中国的传统方法才能研究这种诗歌……。14
他所寻找的显然是一种中西结合的途径,一条真正具有比较文学性质的途径。这种做法无疑是十分妥当的,百余年来许多新学先驱都主张这么做,因此具有广泛的代表性。而汉学家修订、改造并且引申西方理论,其目的也是在于使之更好地适应中国的传统文学。看来要想让西方读者更好地了解它,了解到它的真质与真貌,坚持中西结合是一条有效的途径。
沟通学术的另一内容是向国内学术界传达西方的学术信息。随着改革开放时代的到来,西方文艺理论益加状如洪流,滔滔而至,我国比较文学学者(广义上的)辛勤译介的功劳是不可磨灭的。不过,在运用这些新引进的理论、概念、术语和方法来研究中国文学时,情况就不容乐观了。满纸新语,泥洋不化,以致写到令人不解的地步,这固然是一种极端现象,但真正能够达到运用自如、水到渠成这一境界的,似乎也不多见。移植研究正反两个方面的经验早已告诉我们,运用西方理论不能生搬硬套,而应该在深入浅出(而不是故弄玄虚)地讲明西论要旨和概念的基础上,像西方汉学家那样强调一下中西结合,才能取得较好的效果。这样一来,就必然导致了中西比较诗学的开展。
第三,由此可以看到开展中西比较诗学研究的重要。
从表面上看,比较诗学纯属理论研究者的专业领域,其实不然,比较文学的许多研究分支都与它保持着密切的关联,譬如说平行比较中西文学作品、从事以西解中的尝试、译介西方文艺理论等等,就不可能避开中西诗学的比较。前两种情况在西方的移植研究中,显然是有大量事实可以充作佐证的,此处不再赘述。现在来看一下译介西论与比较诗学的关系。我们通常的做法是,投入大量人力进行译介或者评述而很少过问自己文学遗产的情况。譬如说介绍布鲁姆的“误读”理论,新近流行的文化研究,就止于介绍而已,几乎无人考察我国从古至今有什么与之相关的说法。诚然,西论新颖处颇多,决不可能求得一一对应,但忽略这一步骤,往往会造成唯“洋”是从的偏向。诚然,盲目地说人有之者我亦有之,或者虚荣地说人有之者皆出于我(如“西学中源”说之类),是一种不足取的态度,不过,人家有的我们自家确实也有,反倒视而不见,不问不闻,这种态度恐怕也不值得称道。且不说我国学贯中西、淹博古今的名家如王国维、朱光潜、闻一多、钱锺书等,无不着意于中西结合;即使就西方汉学家而言,他们在研究中国传统文学或文论时,也每每做些中西诗学的比较,向人揭示中国古人的先见与创见(参见下一节的实例),证明修正并发展西论实乃客观之必需。这与我国多少有点一味求洋的倾向,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不能要求翻译家人人去做中西诗学的比较,但起码应该在整个比较文学研究力量中有一部分人去做这项工作。只有深刻地了解自己,才能知道自己到底需要什么,才能知道人家东西的优劣短长,才能更好地运用借来的东西。所谓“首在审己,亦必知人,比较既周,爰生自觉”(鲁迅《摩罗诗力说》),讲的就是这个道理。总之,移植研究中已有大量事实说明,开展中西比较诗学研究是推动比较文学向纵深发展的关键之一。
第四,由此可以看到中国学派应该有恢弘的气概。
一个学派的名称,多半是后人的赐予。这诚如地上的路,走的人多,走得很坚实,好事者便会赐之以名。自己宣布为某某学派的先例,历史上并非没有,但相对较少。我国的比较文学研究者自称“中国学派”,倒也是显示非凡气概、增强凝聚力的好事。不过关键不在于名谓之争,而在于实际工作。于是便有了“阐发法”为其一个特点等等策略。西方汉学家由于专攻中国文学研究,从广义上说,也可算做“中国学派”。单就他们的移植研究及其预示的前景来看,“中国学派”起码在下述几个方面可以大有作为:
⑴梳理中外文学关系史;
⑵开展以中外比较文化为根基的文学研究;
⑶开展中西比较诗学研究;
⑷开辟新的平行比较研究领域,如中西间的比较修辞学、比较风格学、比较文类学、比较主题学、比较叙事学等;
⑸移植西论(但不强调模仿和套用,而强调修正和发展)以研究中国文学;
⑹清理遗产,兼取西学,以创建新的文学理论。
这些研究均与中国文学有关,足可成为“中国学派”的特色,很值得深入持久地探索下去。事实上,在某些研究领域,国内学者或者已经着手进行探索,或者已经取得了一定的、甚至相当可观的成绩;但也有一些空白需要填补。如果我们做出了更加出色的成绩,那么“中国学派”也就会名副其实地自立于国际学派之林了。
(责任编辑:王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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