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节提到的“清理遗产,兼取西学,以创建新的文学理论”的问题,实际上也是我国理论家长期以来期待解决的问题。
在我国文学理论和文学批评发展史上,古代学者为我们留下了一笔丰厚而珍贵的遗产,公认堪与西方文论相媲美;近、现代在西方文艺思潮的冲击下,我国学者也提出了一些多少带有中西合璧特点的理论主张;而到了当代,我国理论家虽然仍有建树,但显然自己的声音开始变得微弱起来;尤其是在最近的十多年,由于西方文艺理论的大量译介,我们自己的声音似乎已经汩没无闻了。对此,钱中文先生不无忧虑地说:“本世纪我国文学理论中有关文学的观念,主要来自外国,它的基本术语同样来自外国。80年代前主要使用苏联的一套,80年代中期以后主要使用欧美的一套。这倒不是说这些观念、概念不能用,看来那些有用的东西还要继续使用下去,而是说我们有没有自己的观念、概念。”15 于是不少学者认为 ,我国当代的文学理论界“患上了严重的失语症”。16
面对这种情况,我国理论界在发出殷忧之余,也开始了深沉的反思,以寻求摆脱当前被动局面的出路。我们认为,在这一点上,西方汉学界的移植研究仍然不无启发意义。
因为移植研究已经通过大量的实践无可辩驳地证明,中国文学、哪怕是中国古典文学也具有营建新理论的活力和质料。
证据之一:由上述西方文论和中国文学的碰撞方式可知,西方学者在创建或推阐新论的过程中,有时完全基于中国语言文学,有时则援引之(尽管规模不大)以为立论的基石。
证据之二:把中国古典文学当作“补益之物”或“矫正之物”,据以修订、引申或改造西方理论,以便扩大它的适用范围。(关于以上两点,均可参见第十六章第一节。)
证据之三:在本书稍微涉及却未予详述的另一范畴——中西比较诗学内,还可以看到中国传统文论与西方新兴文论相互认同的情况。根据汉学家的辨识,中西理论在许多具体问题上有着一一对应的关系。试举数例于下:
⑴庄子的“道”与现象学的“意义之存在”( un etre du sense ),庄子的“心斋”说与现象学的“判断悬止”说;17
⑵金圣叹提倡“精严”、沉思作品细节与新批评的细读法;18
⑶李东阳等人的诗高于文、格律音韵乃诗歌两大要素的观点与俄国的形式主义文学观;19
⑷中国传统的小说批评与西方现代的叙事学(参见本章第一节浦氏所论)。
⑸王国维《人间词话》的某一论点和解读方式与西方现代批评流派的术语“经验型态”和“显微结构”。20
在此,我们故意选来一些中国古人之说与西方今人之说相互认同的例子(中西古人之说相互认同者也不少),以增强说服力。
证据之四:融合中西旧说,而创建新论。刘若愚根据严羽、王夫之、王国维和马拉美、艾略特等人的见解,提出了诗歌乃语言和境界之双重探索的理论,并且指出其适用对象是东西方所有的诗歌。21 (关于以上两点的大多例证 ,均可参见本丛书之一《国外中国古典文论研究》第三章。)这一见解并非是宏大的理论,这种尝试也为数不多,但它代表着一种极其光明的前景。
这些实例尽管在中国文学中所占比重极其微小,但也已经令人信服地证明:中国古典文学具有据以建立新理论的活力,中国古典文学理论也蕴藏着现代文学理论的质料和神髓。这就等于说,根据中国文学来建立新的理论,并不缺乏必要的物质基础。既然我们具备了营建新论的物质基础,又拥有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立场、观点和方法,无论于实于虚,应有者,已皆有之,那么理论建设的步履何以如此沉重而艰难呢?看来问题的症结在主观方面,而不在客观方面。这很值得深思,很值得理论家去做专门的探讨。
透过移植研究,还可以部分地看到现代西方文艺理论的发展状况。(如果另做考察,当可全面地把握这一现象。)近百年来,西方文艺理论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新说纷呈,派别林立,各执己见,百家争鸣,可谓盛极一时矣。这些理论流派的生存期、规模和影响,有着很大的区别,细察它们发展的轨迹,可以发现其间兴衰交替的形态。就其产生的渊源而言,有的来自文学创作(通过实地考察),如帕里-劳德理论;有的来自文学作品 ,如意象研究、新批评研究;而大多是基于其他学科的理论,如原型批评、结构主义、巴罗克风格研究、心理学研究等等。就其相互间的关系而言,有的是旧有理论的延伸,如新批评扩展了传统的诗语研究;有的是旧有理论的否定,如解构主义颠覆了胡塞尔的现象学、法国诸家的结构主义和拉康的心理分析;有的则广采博收,以丰富自己,如文类学、叙事学。就其生长点而言,有的在文本(或是类型、或是主题、或是形式),有的在作者心态,有的在读者接受,有的在创作过程,有的在某一文学现象,如此等等,不一而足。所有这些情况,在考虑以哪种方式创建新理论时,我们都是可取作参考的。
中西结合的原则,对于理论建设也有同等重要的意义。我国传统的文学理论和文学批评,有短处,也有长处,我们应该清楚地了解这一点。精通国学而兼知西学的华裔汉学家,对此体会得更深刻些,譬如叶嘉莹声称:
中国传统的批评著述,虽一向缺乏今日新批评所重视的理论体系,然而其对旧诗鉴赏的深刻之处,却也不是借自西方的新理论及新观点所可完全取代的。
她还认为,如果具备了中西学术的素养,“则传统的批评著作便确实能予人不少启发与印证的光照”。22 参照以上这些看法 ,我们便可对所谓中西结合以创建新理论的设想,做出更加具体的说明:第一,整理古代的理论典籍,挖掘其中闪光的思想,使之更好地为后人参考、借鉴;第二,融合古今中外的文学理论,进而铸造广泛适用的新理论;第三,根据自己的传统文论,发展适合本国文学(尤其是古典文学)鉴赏与研究的新理论。
总之,如果考察一下中国文学与文论在西方的际遇和影响,考察一下西方文论与中国文学碰撞的过程和终结,理论研究者也一定能够从中得到许多启发。
(责任编辑:王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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