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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柔
武侠小说与生活小说的人物不同,生活小说的人物要在平庸中见真实,但武侠小说的人物却讲究鲜明突出,令读者一见难忘。金庸善于利用典型,在有限的篇幅内,创造了无数形象鲜明的英雄侠女。
《侠客行》的闵柔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她与夫婿石清合称“黑白神剑”,两人衣饰一黑一白,个性一刚一柔,外貌一个丰神俊朗,一个文雅清秀,既是同门师兄妹,又是恩爱夫妻,一亮相就令人耳目一新。
闵柔虽是武功高强的侠女,但个性却属斯文柔弱的典型,她处处以丈夫的意见为重,对任何人说话都斯斯文文、谦和客气,而内心则全被对爱子渴望之情所占据,在一切与儿子有关的事上感情脆弱,屡屡因受不住失意的打击而伤心落泪。
闵柔这个形象,短短几场内已清楚完整地成立,以后她每一次出现,金庸都刻意加深读者的印象,不时重提她一身白衣、鬓插红花;不时加插“她素来听夫婿主张”
、“明知无望,却不违拗丈夫之意”,强调她的温婉和顺。
她泪滴衣襟的场面更多,甚至伤心得需要丈夫扶着才能上马,金庸不忘补评:见她娇怯怯的模样,真难相信她便是威震江湖的冰雪神剑。
闵柔说话斯文,金庸强调一句“她素来说话斯斯文文”;闵柔情急之下插口,金庸注一句“她见孩儿生命悬于一线,再也顾不得什么温文娴淑了”,既加深她温文形象,复加强当时情势之危急。总而言之,作者不求扩阔这个人物的层面,反而集中一点,宁可简化,也要收轮廓分明之效。
但闵柔在故事中另有一个作用:她是母爱的化身。金庸在《侠客行》后记说,这部书主要是写父母子女之间的爱。闵柔本性温柔,正适合表现母爱坚忍与柔顺的两面。
白阿绣
金庸小说里很多娇美温柔的女子,单以《侠客行》来说,雪山派“威德先生”白自在的孙女儿阿绣便跟闵柔有许多相同之处,譬如两人都是说话十分斯文客气,两人都易哭,一个是伤心起来哭,一个是一急或一害怕起来就哭。奇怪的是,在故事里面她俩似乎只有一次碰面,但完全没有对白,不知两位弱质纤纤的太太姑娘客气来客气去是什么样子。
不过,这两个女子也不尽相同,闵柔是里外都柔顺,阿绣姑娘却是柔中带刚,充分表现了中国传统妇女的坚定节烈。受辱投崖、殉情跳海:“我要这样做。”说得低声,但甚为斩钉截铁,而且要死便死,言出必行,毫不犹豫。
阿绣最特别的地方,是全书中只有她一个人从来没有错认石破天为石中玉,令人感激。赏善罚恶二使也分辩得出,但那是主要从他的武功认出的,不比阿绣全凭直觉,一眼便知,她和石破天两个是彻头彻尾的良善人物,毫无私心、纯洁无比,两个都教人喜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闵柔顺从石清,阿绣姑娘也把顺从石破天视作当然,不过石破天不比石清,他一点不通世故,未免要阿绣提点,比方怎样以“旁敲侧击”招数,乱人耳目,让对手挽回颜面。但日后石破天终归也要让阿绣仰望而终身的,因为阿绣要这样。她对石破天说:“以后你别净说必定听我的话,你说的话,我也一定依从,没的叫人笑话于你,说你没了男子汉大丈夫气概。”
看官,大男人就是这样逼出来的。
其实阿绣对石破天,跟闵柔对他一样,一片柔情中多是母性的怜爱,处处维护着他,生怕他吃亏。金庸把阿绣写得很美很美,说她“白玉般的脸颊”、说日光“映得她几根手指透明如玛瑙”、说她“乌黑的头发上发出点点闪光”,使人想起“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水点点,娇喘微微。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
”
双儿
大男人爱小丫头。倪匡先生最喜欢《鹿鼎记)的双儿,金庸在《倚天屠龙记》的后记里说他最喜欢的是小昭。
这不足为奇,大男人们都不喜欢别人挑战自己的权威地位和英雄形象,妻子无论多么尊重,都是平起平坐之人,不同丫头侍妾那样,完全驯服听话,灵魂肉身都任凭自己处置。当然,丫头侍妾要既美丽且聪慧才能讨人欢喜,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全副心思放在使自己生活舒适,有亲昵的享受而无亲昵的负担,怎不是无以上之。
双儿是个货真价实的丫头,先是买来服侍庄家三少奶,后来三少奶感激韦小宝的恩德,于是把她送了给他去服侍他,所以双儿说自己“整个人都是他的。”
她对韦小宝不但一片忠心,而且一片真情,同时完全把自己的卑微地位视作当然,不因他到处追求别的女子而有丝毫嫉妒。现实世界有没有这种姑娘我不敢断言,但世上许多男子渴望有,而努力猎取他们的女士们以为自己可以扮演,那则是绝对肯定的。
我非常不欣赏大男人爱小丫头的心理,但老实说,我也很喜欢双儿,因为她的确是个可爱的姑娘。在《鹿鼎记》中,是双儿这个角色使韦小宝变得比较可爱。
因为从“情”的角度看,《鹿鼎记》可说是令人颇感不是味道的,作者最刻意描写的是韦小宝与康熙之间的友情,但无论这段情谊有多深厚,结果是康熙一拿出皇帝的身分来便烟消云散。韦小宝对师父怕多于爱,对母亲甚少挂念,余下就是诸女,但小宝与诸女关系由头到尾是闹剧,而且使人心寒,他为阿珂神魂颠倒,但阿珂最痛恨他;他与建宁公主则是一边沉迷于性欲享受,一边心里鄙视。其他的,不是他作弄人,就是人作弄他,独有与双儿,才是同甘共苦,彼此真正关心喜爱,连皇帝也要买帐,就是这点感情,使韦小宝比较可爱。
小昭
小昭不是个真正的丫头,不过是甘愿接受丫头的地位,初时是为了打探秘密,后来是为了接近张无忌。
她出场时假装五官扭曲、驼背跛足,但她带领无忌进入光明顶秘道之后,无忌随即发现她不但不残废,而且还是个雪肤蓝眼的“西域”美人胚子。她又懂奇门八卦,显然来历不寻常。杨逍怀疑她是有来头之人派来卧底的奸细;范遥见了她便说她“真象”一个人;那么小昭是谁呢?
我还记得初次看《倚天屠龙记》的时候,虽然对小昭颇感好奇,但兴趣不是很大,到了后来,无忌带着她,与周芷若、赵敏等人赴荒岛接金毛狮王谢逊,碰上了金花婆婆、殷离,武功古怪的波斯明教三使出现,故事发展才急转直下,小昭忽然变成中心人物。
到此时的身世大白,原来她的母亲是“紫衫龙王”黛绮丝、波斯总教的“圣处女”。小昭继承她的血统,也是个混血美人。黛绮丝当年动了尘心,与银叶先生结成夫妇,因而犯了教规,本要受烈火焚身处死,她偷进光明顶秘道一心希求找到“乾坤大挪移心法”赎罪,失败之后,便派小昭混入明教,继续努力,终于被她脱困。
临别最后一会,小昭拿了无忌的衣服,要再服侍他一次:“此后咱们东西相隔万里,相见元日,我便是再想服侍你一次,也是不能的了。”
本来是荡气回肠的惜别,这样的一个女子,只盼望一生做张无忌的小丫头,不愿做全世界的女王。可惜的是,金庸笔下的无忌,并不是那么值得她爱,小昭一直跟在他身边,但他的一副心思,整日就为赵郡主周小姐神魂颠倒。韩小昭做小丫头,到头来落得这样收场。
阿朱
阿朱也不是真正的丫头。“牡丹虽好,还须绿叶扶持”,乔峰是牡丹,阿朱是绿叶,是衬托出乔峰英雄气概的小姑娘。
乔峰救阿朱事出偶然,为保护她赴聚贤庄,结果一场血战,是激于义愤,也不是对这顽皮女郎有什么印象。到了后来,他变成孤身一人,阿朱矢志跟随,伴着他千里奔波去寻访仇人下落,两人关系才转向亲密。
不过,乔峰一直没有把阿朱看作服侍自己的丫头,很早便视她为未过门的妻子,一早约定,一待大仇得报,两人便结伴到雁门关外放牧。阿朱是乔峰一生人最失意孤单时的伴侣,不但处处慰解他,同时也使出本领帮助他做到他想做的事。正如乔峰所说:“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可惜两人注定是悲剧命运,阴差阳错,阿朱“发现”了乔峰的杀父之仇人是段正淳,然后又发现了段正淳是自己的生父,于是以她超卓的易容之术,假扮了段正淳,让乔峰一掌打死。
阿朱为乔峰死,令人想起程灵素为胡斐死,但金庸功力又深了一层,阿朱之死场面更加感人。论情理,阿朱是否非死不可,并非没有疑问,程灵素甘于牺牲,主要是她为胡斐伤心绝望,根本不想活,但阿朱却一心盼望伴乔峰到雁门关外放牧,而且她性情开朗活泼,与程灵素的内向多愁迥然而异。不过,论效果,却是这样的结局更具悲剧激情,使人印象深刻。
我觉得金庸写乔峰,用的手法很接近西方浪漫主义,写的是一个跟命运搏斗的悲剧英雄,莎士比亚的悲剧英雄在完美中往往有一个终于导致他们自毁的致命缺陷,哈姆雷特是优柔寡断,奥赛罗是嫉妒,乔峰也是一样:他的致命缺陷是对复仇的坚定意志。这个缺陷使他毁掉最心爱的人,也终于毁掉自己。
阿朱起初是燕子坞的一个无忧少女,以假扮别人开玩笑为乐,无意遇上乔峰改变了她,使她从天真活泼变成温柔懂事,她的一生很短,然而她这绿叶一凋零,乔峰的牡丹也逐渐褪色了。
阿碧
阿朱阿碧是一对,一红一绿。一个活泼,一个温柔,阿碧是温柔到十二分。
据说苏州姑娘天下最美,不只是美在面貌,而是胜在神情、说话、体态、举止的极度风致、委婉温柔。阿碧就是苏州姑娘的特写吧?若苏州姑娘都像阿碧那样,苏州大可叫做“温柔乡”了。
为了突出阿碧说话的温柔婉转,在她出场时,金庸别出裁地让她说一种“改良苏州话”,据作者,只是意思意思,若认真用苏白,读者便完全看不懂了。果然,阿碧的“吴侬软语”教人着迷,她何须用软鞭奏出音乐?她说话就像音乐一样好听。
照看,苏州姑娘所以“最美”,还不但在神情说话举止温柔讨好,教人飘飘然,更在懂得布置环境、营造气氛,人未出现,已惹人暇思。请看金庸如何写阿碧:“只听得唉叹声响,湖面绿波上飘来一叶小舟,一个绿衫少女手执双桨,缓缓划水而来,口中唱着小曲,听那曲于是:‘菡萏香连十顷波,小姑贪戏采莲迟。晚来弄水船头滩,笑脱红裙裹鸭儿。’“读者又哪知道这小曲音调怎样?但是曲词意境音节优美,教人顿时产生许多含糊但美丽的联想。这时才说阿碧模样:“只见那少女一双纤手皓肤如玉,映着绿波,便如透明一般。”那时读者已如段誉那样“心魂俱醉”;待等她启朱唇、发皓齿,斯斯文文的苏白起来,哪有不感到阿碧就是天下最温柔可爱的一个少女?
阿碧好音乐,阿朱擅调香露;阿碧住在“琴韵小筑”,阿朱住在“听香水榭”;人风雅、嗜好风雅,连住处的名称、所烧的小菜都风雅,其实,阿朱阿碧本身都是道具,衬托出燕子坞参合庄的特殊气氛、“姑苏慕容”的不凡气派。
阿朱阿碧是服侍慕容复的小丫头,起初两人一般心里只记着慕容复,后来阿朱随乔峰去了,慕容复恢复“大燕”幻梦破灭而痴呆,身边只余阿碧。那时她的十分的温柔之中,变成有七分凄苦,使人怜惜无限。
焦宛儿
焦宛儿是《碧血剑》里金龙帮主焦公礼的大女儿,这位姑娘办事周到,应对得体,很值得欣赏。
焦公礼被闵子华等人上门寻仇,自分知必死,吩咐女儿带了幼弟先行逃命,他说,只有金蛇郎君才能救他。袁承志听到了,决意相帮,他取得证明焦公礼清白的证物,叫焦宛儿到他所住的客店来取。宛儿知道事情重要,不急着回去,却到客店堂中坐下,召掌柜的来,说出金龙帮切口,吩咐他道:“我是焦大姑娘,你到我家去把我的师哥们都请来。”待众人都来了,才在他们保护之下带着证物回去。
岂料仍不能解决冤仇,终于也要袁承志出马,与闵子华及洞玄联手的一对比试。
观斗的郑云起好赌,拿出三百两金子赌闵氏一对赢,其他人见袁承志是个生面少年,都不肯下注,焦宛儿褪下宝石镯子说:“郑大伯,我跟你赌了!”那邓岛主见镯子宝光灿然,不肯占小辈便宜,就加了六千两银子。
接着,受了袁承志折辱的“飞天魔女”孙仲君也要赌,她赌一截断剑,赢了要刺人一个窟窿,自然更没有人接受挑战。
焦宛儿恼恨她砍断了师兄罗立如一条手臂,竟跟她赌了。两份赌注,一份豪爽,一份激烈,但两份都是为报袁承志仗义出头的盛情,焦宛儿确有气度。
后来焦公礼被人用闵子华的匕首暗杀,宛儿领着同门找到仇人踪迹,虽然报仇心切,却不忙动手,先找着身为武林盟主的袁承志主持公道,不但袁承志暗赞她年纪虽小却精明干练,沙天广更公然赞她做事周到。后来证明果然没有小心错,原来闵子华是被人陷害的,宛儿为了查探真相,勇敢地伏于何铁手轿底,跟至禁宫门外。
袁承志携宛儿罗立如夜探宫禁查访仇人踪迹,温青青因见袁承志与宛儿躲在床底而醋意大发,宛儿为免恩公与恋人闹翻,马上寻来罗立如,要求袁承志将自己许配师兄,她敬重师兄,也知他倾慕,不过女儿家这样做,究竟仍是委屈自己,她的明白事理也就更可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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