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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个多世纪的发展,明代传奇在嘉靖时期更为盛行起来,成为剧坛上的主流艺术。作家的创作也更为自觉,更能直面现实,更加具备战斗精神。社会政治的腐败,边境敌寇的骚扰,这些内忧外患都促使作家们在剧作中发出沉重的呐喊。
李开先(1502~1568)的《宝剑记》先声夺人。他官至太常寺少卿,却与康海、王九思等削职为民的前辈士人缔交不浅。他曾亲自押饷银到宁夏边防,深感外患之重;他又曾对当朝的夏言内阁表示不满,因此自请还乡。康、王曾写过《中山狼》,李开先于嘉靖二十六年(1547)写成《宝剑记》,都是抒发心内愤懑、化解胸中垒块的有感之作。
《宝剑记》共52出,取材于小说《水浒传》,写林冲落草的故事,系李开先及其友人的集体创作。与小说中被动反抗的林冲不同,剧作中的林冲基本上是一位主动出击型的英雄。他与高俅、童贯的斗争,都是清醒、自觉而坚毅的。他一再上本参奏童贯、高俅祸国殃民的罪过,数落童贯在外交上败祖宗之盟的不是,又强调“宦官不许封王”的原则,结果落得个“毁谤大臣之罪”,被降职处理。然而林冲决不改忧国忧民的脾气,不满足于个人的“夫贵妻荣,四海名声已显扬”,再度上本揭露高俅等奸党的种种腐败行为。连好心的黄门官都劝“官不在监司、职不居言路”的林冲就此罢休:“童大王切齿君旁,高俅叩首告吾皇,说你小官敢把勋臣谤,早提防漫天下网。”即便如此,不怕死、不惧奸的林冲,仍然怀着救四海苍生于水火的急切心肠,请求面奏君王。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这就体现出林冲威武不屈的浩然正气。剧本将高、童权奸的陷害以及高衙内对林冲妻子的调戏,全都安排在林冲上本之后,不再像小说那样把调戏林妻作为矛盾冲突的起点和根源。这就强化了忠奸斗争的力度,突出了林冲嫉恶如仇、正直不苟的人格精神。该剧也曾写到过林冲的犹豫与迟疑,这既使其艺术形象更加可亲可信,也摹状出李开先本人上书直谏时的真实心理。借宋人之事,演出明代政坛上的一些新场面,《宝剑记》以其充满战斗激情的烈烈雄风,强悍地掠过明代开国后近两个世纪的沉闷剧苑;其《夜奔》一场戏,至今还作为武生的看家戏而风靡场上,激荡人心。
从明初到嘉靖约两个世纪内,在南方的众多地方声腔中,弋阳腔、余姚腔。海盐腔、昆山腔脱颖而出,流播广远。《南词叙录》中描述道:“今唱家称弋阳腔,则出于江西,两京、湖南、闽、广用之;称余姚腔者,出于会稽,常、润、池、太、扬、徐用之;称海盐腔者,嘉、湖、温、台用之。惟昆山腔止行于吴中,流丽悠远,出乎三腔之上,听之最足荡人。”
嘉靖中叶时,豫章(今南昌市)人魏良辅旅居江苏太仓,他以十年多的钻研和创造,与当地的一些戏曲家们成功地改革并推进了昆山腔的发展。融合了海盐腔、余姚腔、弋阳腔乃至北曲音乐在内的新昆腔,体制全备,后来居上,这就使得一度只在苏州地区流行的昆山腔,凭借音乐和文学的双翅,在嘉靖之后愈来愈受到文人雅士和统治阶级的推重,成为四大声腔中声势最大的一种,雄踞中国剧坛榜首近三百年之久。嘉靖后的大多数传奇剧本都是为昆腔而作或者尽量向昆腔靠拢,昆腔传奇从此树立了权威和示范的地位。
梁辰鱼(1519~1591)的《浣纱记》在戏剧史上有着重要的位置,通常被认为是第一部用改革后的昆山腔谱曲并演出的传奇剧本。作为魏良辅的学生,梁辰鱼不仅精通乐理,而且创作了这部具备开拓意义的昆腔大戏。
《浣纱记》首先是一出极为崇高而苦涩的爱情悲剧。一缕洁白的轻纱,珍藏在情人的胸怀,也维系着国运的兴衰。范蠡、西施藉此分而后合,越国、吴国由之存亡迁移。肩负国家重任的政治家范蠡与天姿国色的女娇娃西施在明澈的溪水旁遇合定情,却又不得不在沉重的政治风云中怅然分手。在国家利益与儿女恋情之间,范蠡与西施牺牲了后者,共同作出了无限悲凉、屈辱、痛苦而豪壮的决定。这对情侣在定情之后,因为范蠡在吴国为奴而苦等了三年,之后又因西施在吴王身边被蹂躏而煎熬了三年。六年的相思换来了越国的胜利,但对花已残、心更苦的当事人双方而言,不能不说是一场灵与肉的大劫难。勇于献身的爱国精神乃至极为崇高的政治品位,都是以爱情悲剧作为前提而铺展开来的。
《浣纱记》又是一出沉重的政治悲剧。作品一方面表彰了越国君臣卧薪尝胆、艰难复国的坚毅精神,另一方面又嘲弄了荒淫无耻、宠信奸佞的吴王夫差,揭露了腐化贪婪、奸诈狠毒的权臣伯?,肯定了屡次直谏、悬头城阙的忠臣伍子胥。即便是一心事君、智勇双全、为越国作出了巨大贡献的范蠡,却也听从了吴王临终前关于兔死狗烹的警告,悟出了勾践在分一半天下与他的许诺中暗藏的杀机,毅然挂官归隐,与西施漫游五湖去也。在吴越的兴亡成败中,梁质鱼还赋予作品浓厚的悲剧意味,引出了苍凉沉重的王朝兴衰之感:“呀,看满目兴亡真惨凄,笑吴是何人越是谁?”这就使剧本体现出作者对明中叶内忧外患及其根源的担忧,饱含着作者对于历史变幻在哲学上的深沉思考。
本时期的另外一部重要昆腔传奇是传为王世贞或其门人所作的《鸣凤记》。据焦循《剧说》所载,王世贞请县令观看此剧时,县令见剧中皆是铺陈当朝首辅严嵩的罪恶,大惊失色,马上起身告辞。及待王世贞拿出严嵩父子事败的邸报来看,县令这才敢安心地看下去。《鸣凤记》是几乎与时事同步的政治活报剧。这种对现实的及时表现与积极参与,使得《鸣凤记》成为传奇作品中时事戏的先锋,从而开拓了政治悲剧现实化的道路。同时及以后涌现出的反严嵩的政治悲剧,还有秋郊子的《飞丸记》、朱期的《玉丸记》和李玉的《一捧雪》。已经佚失的同一题材剧作有《不丈夫》、《冰山记》和《回天记》等。难怪王世贞曾对李开光的《宝剑记》不以为然,后出的《鸣凤记》确如朝阳鸣凤引起万马奔腾,具备真实、大胆而感人的现实威慑力量。稍后的吕天成还在《曲品》中慨叹:“《鸣凤记》记诸事甚悉,令人有手刃贼嵩之意!”
《鸣凤记》的内在结构是通过揭发严嵩的旧罪,并不断地演示其新罪而得以呈现的。严嵩的旧罪主要是内任党羽,外用军财,北置河套于沦陷之中,东使沿海遭倭寇之难。其干儿子赵文华在南巡沿海的总兵任上,只知掳掠金银珠宝奉送给干爹,一任敌寇逞凶,生灵涂炭。严嵩的新罪主要表现在他对先后上本历数其罪的11位忠臣义士的血腥镇压。被他陷害致死的有老首辅夏言。兵部尚书曾铣、兵部员外郎杨继盛及其妻子,还有翰林学士郭希颜;被他削职发配、流放充军的官员为数更多。面对弥漫天地、流布朝中的耿耿正气,严嵩屡屡举起血腥的屠刀;而每一位先烈的倒下,都使得更多的献身者前仆后继,不断声讨其更深的罪孽。这位滥施淫威长达21年之久的奸相,最终还是在志士仁人们抛头颅、洒热血的不断冲击下颓然败亡。史实与悲剧在反严嵩的大潮中遇合、定格,使得该剧一直到明末还盛演不衰,以致出现了如侯方域《马伶传》中所载的严嵩扮演专家李伶和马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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