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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乐兴起及词的起源

作者:袁行霈等     来源:中国文学史     时间:2011-0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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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唐代发展繁荣的同时,中国诗歌又出现了一种重要的新形式──词。词于初盛唐即已在民间和部分文人中开始创作,中唐词体基本建立,晚唐以至五代,文人化程度加强,艺术趋于成熟。
  词的兴起,与唐代经济发达,五七言诗繁荣,有密切关系。商品经济发展和城市兴盛,为适合市井需要的各种艺术的萌生与成长,提供了温床,“歌酒家家花处处”(白居易《送东都留守赴任》)的都市生活,不仅孕育了词,而且推进其发展与传播。但词最初作为配合歌唱的音乐文学,对它起决定作用的主要是音乐。词在唐五代时期通常称“曲子”或“曲子词”,它在体制上,与近体诗最明显的区别是:有词调;多数分片;句式基本上为长短不齐的杂言。这些异于一般诗歌的特点,是由它“排比声谱填词,其入乐之辞,截然与诗两途”(胡震亨《唐音癸签》卷十五)所造成的。所以词最根本的发生原理,也就在于以辞配乐,是诗与乐在隋唐时代以新的方式再度结合的产物。
  中国诗歌有与音乐相结合的传统,但各阶段辞与乐的性质及其配合方式有所不同。汉魏乐府,一般是先有歌辞,后以音乐相配。而唐五代词是先有乐,后有辞。汉魏乐府所配的是清商乐,而词所配的是隋唐新起的燕(宴)乐。沈括《梦溪笔谈》卷五《乐律一》云:
  自唐天宝十三载,始诏法曲与胡部合奏。自此乐奏全失古法,以先王之乐为雅乐,前世新声为清乐,合胡部者为宴乐。
  沈括指出迄至唐代所出现的三种类型的音乐:雅乐、清乐、宴(燕)乐。雅乐属于周秦古乐系统,与俗乐相对,用于郊庙祭享,跟配合俗乐的词没有多大关系。清乐在汉魏有平调、清调、瑟调,称相和三调,或清商三调(即宫调、商调、角调),行于中原。“晋朝播迁,其音分散”(郭茂倩《乐府诗集》卷四四),清商乐又与江南吴歌、荆楚西声相结合,在相对安定的长江流域,得到长足的发展。成为南朝音乐的主体;复又随政治上的南北统一,成为隋唐七部、九部或十部乐中的一部。但实际上南朝所传清商乐,到唐代也渐渐受冷落。“长安(武则天年号,701~704)以后,朝廷不重古曲,工伎转缺。能合于管弦者,惟 ……八曲”(《旧唐书·音乐志》)。这种唐初已被看作“古曲”的南朝旧传清商乐,与词关系也不大。至于广义上可算属于清乐系统的南方音乐,虽然始终未曾消歇,但它与胡乐、中原音乐不断交融,作为唐代俗乐总称的燕乐,正包含了南方音乐成分。
  燕乐之起,可以追溯到北朝。随着少数民族入主中原,可以统称胡乐的边地及境外音乐,陆续传入内地。其中有宫廷乐舞。唐代十部乐,高丽、天竺、安国、康国、龟兹、疏勒、高昌七部,皆有来自外域的源头,是通过异国进献、王室之间通婚,以及战争缴获等渠道输入的。此外,还有伴随贸易等途径传入的西域民间乐舞,以及伴随宗教活动传入的西域佛教乐舞,内容十分丰富。
  胡乐以音域宽广的琵琶为主要伴奏乐器,能形成繁复曲折、变化多端的曲调。它同时配有鼓类与板类节奏乐器,予听众以鲜明的节拍感受。由于西域音乐悦耳新鲜,富有刺激性,给华夏音乐发展带来强大的推动力。一方面,中原音乐吸收了胡乐成分;另一方面,胡乐在接受华夏的选择过程中,也吸收了汉乐成分,融合渗透,形成了包含中原乐、江南乐、边疆民族乐、外族乐等多种因素,有歌有舞,有新有旧,兼收并蓄,包罗万象的隋唐燕乐。它拥有鲜明的时代风格,适合广大地域和多种场合,特别是以“胡夷里巷之乐”的俗乐姿态,满足着日常娱乐的需要。有乐有曲,一般也就相应地需要与之相配的歌辞。词正是在燕乐的这种需求下产生。当然,词随燕乐而起,具体过程是复杂的,途径也并不单一。
  配合燕乐演唱的歌辞并非一种,除长短句形式的歌辞外,还有齐言的声诗。前者依乐曲制作文辞,后者选诗配乐,两者并行于世。同时又有一部分声诗,乐工在演唱过程中,为与乐曲更好配合,杂以和声、泛声等成分。这些和声、泛声处,后来逐渐被人填成实字,即可能演变成长短句词调。这一部分词在产生过程中,经由声诗一环过渡而成,在唐五代词调中约占十分之一。考察词的起源,既应看到部分词调这一形成过程,又不可以偏概全,认为词即由五七言近体诗进化而成。
  词有词之曲,曲调成为词调是条件、有选择的。燕乐产生,不等于就有了适合于入词的形形色色的曲调。特别是供宫廷用的大曲,虽属燕乐,却因规模过大,难于入词。唐五代时期,孳生出词的乐曲,主要是短小轻便的杂曲小唱。这些乐曲小唱的产生,与唐代设置教坊有一定关系。据现存资料,隋代已有入词的曲调产生,但为数很少。后世沿用的词调,名称虽同,乐曲未必即隋代所传。唐代所传主要曲乐资料为太常曲和教坊曲。太常曲是太常寺下属大乐署的供奉曲,为朝廷正乐,不容杂曲小唱一类俗乐。太常曲二百馀曲中,转为词调的,仅少数几个曲调,大量转变为词调的是教坊曲。开元二年,喜爱俗乐的唐玄宗,以“太常礼乐之司,不应典倡优杂伎”为借口,“更置左右教坊,以教俗乐”(《资治通鉴》卷二一一)。自此教坊成为女乐和俗乐集中地。它创制了许多新乐曲。来自民间和来自各地方的乐曲,也总汇于教坊,并通过教坊,加速了在社会上的传播。唐五代所用词调,总共一百八十调左右,半数皆可见于《教坊记》的曲名表中。说明以教坊为代表的俗乐机构,以及以教坊妓为代表的歌舞艺人,在众多曲调的创制、形成过程中,起了重要作用。
  词的兴起,以及某些具体格律和修辞特征的形成,还与酒令著辞有关。“新翻酒令著辞章”(花蕊夫人《宫辞》),盛极一时的饮宴娱乐风气,培育并发展了精彩丰富的酒令艺术。有些歌舞化的酒令,则近于或已经成了词。今存词调中,留下了种种“令”词的名目,共一百多调。酒令在不断翻新过程中,常常设计出种种令格,这些令格,有的被继承下来,成了词的某些体式或修辞特点。
  词从孕育、萌生到词体初步建立,经历了一个较长的过程。从隋代到初盛唐,传世作品有限,创作呈偶发、散在的状态。到中唐,有张志和、韦应物、白居易、刘禹锡等较多诗人从事填词,这种文体的写作才从偶发走向自觉。刘禹锡有《忆江南》词,标云:“和乐天春词,依《忆江南》曲拍为句。”表明不再是按诗的句法,而是依照一定曲调的曲拍,制作文辞。这是文人自觉地把诗和词两种创作方式区分开了,有了真正属于词的创作意识和操作规范。刘禹锡的同时代诗人元稹在《乐府古题序》中强调,韵文中有“由乐以定词”与“选词以配乐”两大类。前者“因声以度词,审调以节唱。句度短长之数,声韵平上之差,莫不由之准度”。元稹这番议论,与当时声诗与词并行的局面有密切关系。证明刘禹锡“以曲拍为句”,是从已经较为普遍的词的创作实践中概括出来的,足以作为词体成立和 “曲子词”的创作走向自觉的标志。“因声以度词”、“以曲拍为句”,当然是依曲谱直接制作文辞,与后世据词谱填词仍不是一回事。这中间的演变,是由于曲谱失传,或虽有曲谱而后世难得通晓,只好以前代文人传世之词作为范本,进行创作。而以具体作品为范本,毕竟不够便捷,于是学者又将前代同调词作集中起来加以比勘,总结每一调在形式、格律方面种种要求,制订出词谱。至此,词的制作便由最初的依曲谱制词,演变为依词谱填词。词也由融诗乐歌舞为一体的综合型艺术,转变为单纯文学意义上的一种抒情诗体了。
  词起源于民间,但在1900年敦煌石室打开之前,研究中很难见到民间作品。直到敦煌卷子中的词曲面世,才补救了这方面的缺陷。敦煌词曲数量很大。其中有温庭筠、李晔(唐昭宗)、欧阳炯词共五首,其馀为无名氏之作。作者范围广泛,多属下层,写作时间大抵起自武则天末年,迄于五代。其中最重要的抄卷是《云谣集杂曲子》,收词30首,抄写时间不迟于后梁乾化元年(911),比《花间集》的编定(后蜀广政三年,940),早出近三十年。所用词调,除《内家娇》外,其馀12调,《教坊记·曲名表》均有著录。其中有慢词,亦有联章体。
  敦煌词创作的早期性与作者成分来源的民间性,使作品从内容、体制到语言风格,教表现出这些初起的词,初步脱离一般诗歌的大文化系统,开始独立成体的过渡性特征。朱祖谋跋《云谣集杂曲子》云:“其为词拙朴可喜,洵倚声椎轮大辂。”可以用于对整个敦煌的评价。
  词与诗在题材内容上各有自己的领地。诗歌界域宽广,而词多言闺情风月。敦煌词虽亦多写男女之情,但同时又有更广泛的取材。如写晚唐动乱局面:“每见惶惶,队队雄军惊御辇”(《酒泉子》);写坚守敦煌,威镇荒服的边将: “敦煌古往出神将,感得诸蕃遥钦仰”(《菩萨蛮》);写商人逐利,“客在江西”,或富、或贫、或死的不同境况(《长相思》),均为后来词家所未曾写到。即使是词中最普遍的妓女题材,敦煌词中也展开了文人笔下所未曾有的侧面。如: “莫攀我,攀我太心偏。我是曲江临池柳。者人折了那人攀,恩爱一时间。” (《望江南》)文人词中即不易见到这种不愿受损害、受凌辱的呼喊。王重民《敦煌曲子词集叙录》说:
  今兹所获,有边客游子之呻吟,忠臣义士之壮语,隐居子之怡情悦志,少年学子之热望与失望,以及佛子之赞颂,医生之歌诀,莫不入调。
  这样多方面的内容和题材,为五代宋初文人词中所无。说明它在取材上还没有和一般民歌或一般诗歌分疆划界,进入词所特有的窄而深的领域。
  敦煌词在体制上亦属粗备型体,未臻完全成熟。如字数不定,韵脚不拘,平仄通押,兼押方音,常用衬字,等等,都说明词格宽,声辞相配要求不严,用韵方法简单,处于草创阶段。另外,敦煌词所咏内容,一般与词调大致相符,这种所谓“咏调名”的现象,与其后词在内容上离调愈来愈远不同,亦属早期词调初创时的特征。
  敦煌词造意遣词保存了民间词的素朴风格,富于生活气息。如:
  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
  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菩萨蛮》)
  一连展开六种比喻,全用民间成语中认为不可能的事,很像汉乐府《上邪》情侣的信誓而造意更为新奇。
  敦煌词代表一个较长的历史阶段,作者来源复杂,各篇在体制上成熟的程度不同,从思想内容到表现上的工拙、精粗、文野、差异很大,拙朴固然是其本色,但也有不少作品讲究词藻华饰,甚至文与白、纤巧与朴拙,并见一篇之中。同时,相当一部分作品,表现出重心向抒情方面转移,以及市井化,甚至艳情化的趋势。这种趋势,在经过编订,可能也经过润色的《云谣集》中,表现更为突出。因此,敦煌词作为“倚声椎轮大辂”,应不止在于具有词处于萌芽状态的拙扑,同时还在于它多方面显示了过渡性的特征。
  词体在民间兴起后,盛唐和中唐一些诗人,以其敏感和热情,迎接了这一新生事物,开始了对新形式的尝试。
  张志和,肃宗时曾待诏翰林,后放浪江湖。大历八年,他曾在湖州刺史颜真卿席上,与众人唱和。张志和首唱,作《渔父》五首,第一首云: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江南的景色,渔父的生活,都写得极其生动传神。这组词不仅一时和者甚众,而且远播海外,日本嵯峨天皇及其臣僚,也有和作多首。张志和生活在江湖间,《渔父》当是民间流行的曲调,为其所用。
  韦应物和戴叔伦的《调笑令》反映了边塞景象:胡马,胡马,远放燕支山下。跑沙跑雪独嘶,东望西望路迷。迷路,迷路,边草无穷日暮。(韦应物作)
  边草,边草,边草尽来兵老。山南山北雪晴,千里万里月明。明月,明月,胡笳一声愁绝。(戴叔伦作)
  《调笑令》为唐时行酒令所用曲调名。上引两首《调笑令》,多互相契合,韦词以“边草”结尾,戴词以“边草”开关。两首词这种契合,符合酒令中“改令”、“还令”的要求,可能是唱和之作。从张志和等人以来的这些唱和,说明大历到贞元前后,填词的风气,在文人中已相当流行了。
  元和以后,作词的文人更多。白居易、刘禹锡曾被贬于巴蜀湘赣一带,受民间文艺熏染颇深。两人都爱好声乐歌舞,经常为歌者作诗填词。如: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江南忆,其次是吴官: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早晚复相逢?
  白居易这三首《忆江南》,首章首句“江南好”,摄尽江南景物种种佳处,总绾三章。二、三两首分咏杭州、苏州胜景,而又均承首章结句:“能不忆江南。” 三章自具首尾,而又脉络贯通,浑然一体。适应曲调的要求,把一组词写得这样纯熟完整,说明文人运用这种韵文新体裁,已经得心应手,词体更显稳定了。刘禹锡《忆江南》自注:“和乐天春词,依《忆江南》曲拍为句。”也说明新体裁日益成熟,诗词分界日益清楚。他的《忆江南》:
  春去也,多谢洛城人。弱柳从风疑举袂,丛兰浥露似沾巾。独坐亦含嚬。
  这词已不再咏调名本意。女性和闺阁的气质突出了,比白居易的词在意境上更加词化。透露了词在文人手中自觉而迅速演进的痕迹。
 

(责任编辑:王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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