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长长的工作台摆在偌大的画室中央,88岁的黄永玉左手拿着他那标志性的大烟斗,右手握着毛笔,不疾不缓地在台子上的宣纸上看似随意地抹上几笔。却见寥寥数笔之后,几只神态各异的猫便跃然纸上。画上的这些猫都是他的宠物,每一只他都叫得上名字。
画室很静,只有他偶尔“吧嗒吧嗒”用力吸烟斗的声音。外面,几只大狼狗在院子里追逐嬉闹,一见主人出来,个个争着伸过脑袋蹭来蹭去,直到被主人亲昵地拍了几下才肯心满意足地离开。黄永玉曾笑言,当初就是为了这些体形庞大的外国狗,才托朋友在京郊买块地盖几间房,没想到越盖越大,这儿也舍不得,那儿再添一间,就成了现在这个占地6亩的大院落。黄永玉在院子里围了一个大水池,种上了他喜欢的荷花,其住所也取名“万荷堂”,可惜还是乍暖还寒时分,未能有幸一睹接天莲叶的荷花映日盛开的场景。
“万荷堂”鹤立鸡群地矗立在小村庄里,简直成了远近闻名的一处名胜,加之黄永玉的名气,经常会遭遇各种不速之客。那些外表凶悍的大狗们便派上了用场。老人笑着讲了一件趣事:“有一次来了一个人坐下不走,拿了大纸给我,让我给他画画。我说:‘你走不走,不走?好。我两只狗就在那儿,这两只狗是受过训练的。你就坐着,不要起来,不要摸,这样你会很安全。如果你一动,它就对你不起了。’然后我走了,到了后堂。两个小时后,我处理完事过来,看见那个人果然坐在那一动不动。我问他怎么样,他说:‘我要屙尿。’我说:‘屙尿好啊!’我就让工人拿上纸,把他送出大门。从此他再也没出现过。”
平素若没有客人来访,黄永玉一天的时间安排基本上很规律:上午写小说,下午画画。那部名为《无愁河的浪荡汉子》的自传体小说是一个持续了十几年的“浩大工程”,最初发表在湖南长沙的《芙蓉》杂志上,写了20多万字,还在他的4岁徘徊;几年前,小说转移到了《收获》杂志上。二楼卧室的书桌上,放着一撂厚厚的稿纸,旁边是一支颇有时代印迹的墨水笔。黄永玉戏称自己“所有电器只会用手电筒”,所以无论小说还是散文,也还都是用这种传统方式,真的是一字一字“写”出来的。黄永玉刚刚完成今年5月刊的部分,已经开始写7月的那期。“现在还没写到西安事变呢!”他说。
黄永玉最不喜欢别人提及一些诸如“意义”、“理想”之类的形而上的问题,果然如此。当被问到写这样一部小说的出发点是什么,那些对湘西自然风景以及乡土世俗生活细致入微的描述,是否如一些评论所言,要完成一部“具有民俗史、生活演进史架构的小说”,黄永玉当即毫不犹豫地摆摆手:“我没有那些很大的理想,我就是想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表达出来;也没有为一种什么‘伟大的意义’去尝试,没有。写出来,朋友喜欢,就开心了。”写作方式也随心所欲,他说:“我连小说的提纲都没有,写到哪儿就是哪儿,我就是用这种办法试试看。”
既然是一部自传体小说,不难想象,写作的大部分时间,都是沉浸在一个悠长的回忆中。那些往事,无论快乐的还是不快乐的,都会抖落一身尘土,悄然袭上心头。是否会有难过得写不下去的时候?“有!有!!”他连连点头。可是用文字表达思想的奇妙快乐,又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快乐。“有的时候会在小说结构上遇到困难,会做大的调整,一天才写三四行,突破了之后就很快乐。写作这个东西很有意思,它不是‘写出一个结果’的快乐,而是进行期间的快乐。比如文字结构调整好了,就像对了一幅好对联一样。跟画画相比,写小说自然是一件投入大产出小的不划算之事,于是有人不解:‘你写小说,哪有画一幅画划算?’怎么能这么讲?”
黄永玉涉猎广泛,在绘画、木刻、雕塑、散文、小说上面的造诣也都有公论。可是若从他本人爱好来讲,他的第一选择还是文学。“我喜欢写东西,比画画更喜欢,语言本身就让我开心。所以有的人问,你怎么不请个秘书帮你整理?我干吗要请秘书?我又不是老革命——老革命找秘书讲一遍,秘书用录音机录下来,整理一下就可以了。文学这个东西,就是文字游戏,要在文字上做一些推敲讲究,实在是太好玩了!”
(责任编辑:王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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