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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黄,长江长【长篇连载之十】

作者:郭进拴     来源:会员中心     时间:2023-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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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年前,我随父母在伊川县白沙公社刘庄大队焦沟村居住时,村里家家房前屋后长的都是本土老树种,一到冬天,树叶子落净,土坯茅草屋夹着个别青砖青瓦屋的小村就只剩下灰黑和土黄,村子裸露出泥土最本质的荒凉,有点贫瘠有点沉郁粗犷。这印象厚厚铺垫出我以后的审美基调,那几年的生活则影响着我的价值取向。我喜欢泥土,喜欢泥土上自然生长的一切真物。也一直认为:荒凉之下,一树花乍现的惊心动魄是最美的。焦沟早春的杏树就是这种美的提供者。
       焦沟村依偎在和尚山下,一条羊肠小路束着山腰。小时候,放学回家,远远地看见我家的篱笆门关着,屋门关着,我就会径直上牛槽地,沿小路去找母亲。母亲在我们第二生产队的伙上为社员们做饭。我到家找不到母亲,自然会去牛槽地找。吃饱喝足后,我就到我家老宅的一棵几人合抱的老杏树下玩耍。春天上树摘杏花,麦熟时上树摘杏吃。
       杏花渐渐落去,青色的小杏缀满了枝头。每天,我只能坐在它的树荫下翻翻跟头,玩玩泥巴,心急如焚,颓唐到了极点。
       忽然有一天,我发现,老杏树上的杏子中竟有了橙色的色迹,向阳的一面,竟有许多杏子开始转色,似一张张充满笑意的脸颊。而自己呢,还怀着一份颓唐的心情。在与一棵植物的对比中,我深感惭愧,我竟不如一棵杏树坚强。在许多年中,它能忍受人的不理解和埋怨,忍受许多白眼,而我却不能忍受短暂的疼痛,抛弃心中的阴影。
       在深深的自责中,我的心情开始有了好转,笑容也多了起来,母亲问我怎么忽然变得精神了许多,我神秘的对母亲笑了笑,这是我和杏树之间的秘密。
       夏日,夜晚温暖又清凉,安详而静谧,在蟋蟀的鸣叫声中,我渐渐的进入梦乡。我梦见,许多小杏子像小孩子似的在裂开嘴巴笑。第二天清晨,我很早就醒来了,走到老宅一看,呵!不知何时,竟有许多熟透了的杏子掉在了地上。我捡起一颗,不待擦去灰尘就塞进嘴巴,顿时,满口的香甜与清爽。原来,这棵老杏树上的杏子竟是这么好吃。我才发现,生命的价值,不是怎样的去每时每刻展现,而是在不断的努力中孕育,才能结出最香甜的果实。
       如今已年到60的我坐在电脑前写作,努力拼搏,迎接挑战。是因为老杏树那伟大精神的激励,我才信心十足。原来最值得感谢的东西,往往是身边平凡的一些生命,就像老杏树一样。
       通往牛槽地的小路就这样被我和母亲无数次走过。暮色中,母亲端着她亲手擀的的湿面条,为社员们做饭,我紧贴在她身边的踏实温暖,占据着我对那条小路傍晚时分的大部分记忆。
       又一次去牛槽地找母亲,母亲走不开,让我先回。坡坡岭岭上的草依然枯黄,风却没有了原来的严厉。在中午的太阳地儿上走一会儿,已经让我觉得棉裤棉鞋像包袱。此前母亲一直说,春捂秋冻,倒春寒还会来的。
       我带着“包袱”往岭下冲时,看见我家的杏花开了,一树的“爆米花”。它高高地站在我家老宅临沟的地方,鲜红的花蕾,漆黑的枝干,粉白的花朵,衬着它脚下的胶泥黄土色,颜色新得像画上去的一样。我岔道奔向它。
       空荡荡的老宅子已经解冻,走在上边如踩雪。在老杏树下,看着园埂上新出的小茴香、五香,草木灰偎着的胖韭菜,少年第一次觉得春联上的“春回大地,万象更新,春暖花开”这几个字太美了,有画有光有满满的希望。我多么想摘一朵杏花给母亲啊!于是,我脱掉鞋子,攀上老杏树,折下一枝杏花,又飞快跑到牛槽地,把那枝杏花别在了母亲的头上,引来了一群男女社员的欢声笑语。
       我家老宅的老杏树,是我老爷载的。每年早春,它最先开花。一团团粉白娇嫩的花开在粗朴的土木草石间,真是无比的柔美干净。那时,村里的杏树都是自然长,少修理,气质中都有种无目的的快乐。其实,人们对杏树也不是没有打算寄托。只不过是没把它年年开花结果看得太重要,而是顺应它乔木的天性,尽量让它拢成树材。杏木最好的用材是做门,过去的人们喜欢用物象讨口彩----枣脊榆梁枸过木,杏门开。寓意是早早积攒粮食,有余粮,连门窗上的那根过木都攒够了,就可以盖新房了,幸福也就来了。那时的人们还不知道速成的概念,对一棵树成材的漫长有充分的理解,也愿意为此耐心等待。
       五十多年过去了,我家的那棵老杏树估计早变成一扇杏木门了。豫西乡村里的老杏树也不多见了。没有了老杏树花,乡村的早春就会少了些许厚实绵密的韵味。现在用油菜花,果园子发展乡村旅游的多了,春天的花也不少。这些花树美则美矣,可我总觉得它们身上有很重的被管理、被科学的痕迹,样子怎样都不如自然长的老杏树旷达飘逸。为了多光照,多结果,方便采摘,果木树普遍很低。身体被钳制住了,精神似乎也矮化了。是我太挑剔?在我心灵的荒原上,始终站着儿时我家老宅的老杏树,它大而美,原始古朴野逸,又自带几分烟火气,是我所理解的乡村之美不可缺少的有机组成部分。它与贫瘠光秃的山岭为伴,与柴草老屋为邻,根深叶茂,它们有着风的形状,有着亲近阳光与水流的模样,有着自由清丽质朴未被蹂躏篡改的魂魄。
       在低矮宁静的焦沟村,它是一团幸福的意象,是人们从漫长寒冬里生出的对早春的向往。
       老杏树的美是任何公园、城市、果园里豢养的植物比不了的。杏子成熟时,正赶上农村收麦,我家老宅的老杏树是一棵麦熟杏。成串成串的杏子挤满枝头,随着一阵微风,杏树抖动起枝叶,像是在和我打招呼。
       这棵老杏树,它长在沟边缺土少水的岩石旁,树干又高又曲又粗,疤痕累累,显然它已历尽沧桑.我把木棍儿插在腰间攀到树上.坐在粗大的树杈上,我看得更清楚了:枝条上,每个叶窝儿都挂着一个圆溜溜的杏子.大多杏子又都长着“阴阳脸”——一面绿中透黄,一面黄里带红;个头儿也不小,个个儿都像个小苹果儿.望着这绿叶间压串枝的杏子,我比喻不出它们像珍珠、像宝石,还是像翡翠、像玛瑙.捏开一个一看,哎呀,金色的果肉浸满果汁,放到嘴里,酸溜溜,甜滋滋,沁人心脾.   
       望着满树伸手可及的果实,再俯视一下这棵饱经风霜的老杏树,一种敬慕之情油然而生.老杏树啊老杏树,你不怕寂寞,不畏艰难困苦,独自扎根于这深山岩石之中,老而不衰.一年又一年,你为人们结下多少杏子?可你对人却无半点所求.当你受了委屈或遇到冷眼、非礼时,脚跟仍是那样坚定,胸怀仍是那样坦荡、无私.多么可敬的老杏树啊!我轻轻地取下石块,抽出腰间的木棍儿,可怎么也不肯打下去,唯恐因打杏儿而折损老树的枝叶,伤害它的身心.于是,我下了树,挎上篮儿,再爬上树,坐在老杏树的怀抱中,尽情地摘着杏子,尽情地享受着它奉献的果实!
       我小时候曾养过蚕,那已经是好多年好多年以前的事了,但这些年我几乎没有见过蚕,不是蚕们灭迹了,而是我忙于我认为必须忙的事儿,忽略了它们的存在,养蚕的人摘桑叶给蚕们喂食,就是在你眼前晃动,把蚕摆在你面前,你也因为心里没有它们,视而不见罢了。
       我们新城区湖光花园小区里有个退休的老干部去年替孙儿养的20条蚕,在麻纸上我估摸产有上千个蚕卵。那个当爷爷的今年实在不愿受那累费那事了,他对我说:去年孙儿放学回来买了20条蚕,开始两天还新奇着,吩咐我们不要随便动他的蚕,喂食都要自己亲自喂,可没过两天,找不到桑叶了,兴趣也消失了,就把这活儿交给了我,我这把年纪了,爬高走低倒没什么,可这新城区桑树少,摘桑叶就是个麻烦事,蚕们越大吃得越多,总不能让它们饿着,今年说什么也不养了,20条蚕都养得人心乱,这蚕卵出来就是上千条,到哪儿去弄桑叶啊!
       此时此刻,我不仅又想到我小时候养蚕的事儿来了。那时候,我觉得好奇,就把我干哥给的那黑麻麻的一片纸接到了手里,春天上山放羊时,我把那一片纸放到裤兜里暖,一天忽然觉得身上痒痒,一看,是那麻纸上懦动着的蚕宝宝出来了。
  蚕宝宝像蚂蚁一样,黑乎乎的,都没有芝麻大。我就把随身带的一个小纸盒拿出来,在山上随便摘了一把榆树叶放到纸盒里,再把幼蚕用从羊身上拽下的一撮羊毛播到榆树叶上。我那时候养蚕,也不图个什么,就是养着好玩。
       我们鳌头有几个树种是奇多的:白杨树、桑树、枣树,有桑树就不怕没有桑叶,听养过蚕的大哥哥大姐姐们说蚕们吃隔天的桑叶最好,刚摘下来的桑叶有热气,对蚕们不好,虽然我不懂这话有没有道理,但还是按照他们说的去做,每次总是摘很多桑叶,够蚕们吃好几天。再说,我们也不能天天去摘桑叶,我们那里桑树多,但离我们家也很远,我们还要念书要做作业要帮家里养鸡养兎子,我们几个小伙伴,每次都摘很多桑叶回来。长大后,看有关介绍,说蚕们夜间最能吃,我小时候可没有注意观察过蚕们在夜间的行动,我自己都睡不够呢,哪还顾得上观察它们呢?既然蚕们自己都选择夜间猛吃,大概也是怕白天的强光紫外线什么的留在了叶子上吧,道理何在,我没深究过。我摘回桑叶后,都用清水洗干净,放到盆子里,用湿毛巾盖住。那时候没有空调也没有冰箱,我们那里白天和夜里的气候温差大,真是早穿棉衣午穿纱,捂着的桑叶不放到阴凉处就会变霉变臭变黑,蚕就不能吃了。
     自然界的许多事情都有相似之处,蚕的生命只有五十多天,要经过蚕卵、蚁蚕、熟蚕、蚕茧和蚕蛾五个阶段,好比人的一生要经历童年、少年、青年、中年和老年五个阶段一样。蚕从出生到再次变成蚕卵,停留在这个世上的时间实在是很短,老师们鼓励学生养蚕是很有道理的,特别是少年时期,能养一次蚕对今后的成长非常有益,在养蚕的过程中,能锻鍊热爱劳动的习惯,能了解生命的历程。而且蚕是有益于人类的,那个源于古代的丝绸之路,不仅连接了东方和西方,而且把我们这个民族灿烂的文化通过一条路,辐射到了世界的四面八方。
  蚕卵破壳而出的时候正是桑树出芽长叶的时候,它不早不晚,等了整整一个冬天,到桑树发了芽,它们才蠢蠢欲动。当人们开始收麦、桑椹也开始成熟的时候,蚕就要结束自己的生命旅程,它在桑椹的成长期食那些叶子,以便桑椹更好地成熟,它在完成自己使命的旅程里,也在帮助桑椹,不让桑叶吸取更多的养分与桑椹争夺。 
       蚕的一生经历的五个阶段,都改变着自己原先的模样。蚕卵是黑的,偏圆形,一粒粒比芝麻还小,在阴凉处可以过整整放一个冬天,保持自己的形状不变。蚕蚁也是黑色的,像蚂蚁,喂了几天后,它就要脱皮,一脱皮,就变白了。变白后的蚕还要脱几次皮,每脱一次皮,就变一个样子,第一次脱皮的蚕,就是二龄幼蚕,相当于增加了一岁,当蚕脱第四次皮的时候,就变成了五龄蚕,五龄蚕再吃几天桑叶就变成了熟蚕,熟蚕开始吐丝结茧,这个过程又需要经历二天二夜,据说,一只蚕可以吐出1.5公里长的蚕丝!开始结茧的蚕样子看上去最痛苦,它们变得皱皱巴巴,尾部或全身变黄。我小时最不愿意看到蚕变黄,因为,它一变黄,那个每天吃桑叶又冰凉又白嫩还好玩的蚕也要走向生命的终结了。  
     蚕吐完丝后,挣扎着还要进行最后一次脱皮,成为蛹。约十天后,羽化成为蚕蛾,破茧而出。出茧后雌蛾的尾部会发出一种气味引诱雄蛾来交尾,交尾后雄蛾即死亡,雌蛾开始下卵,大约一个晚上可以产下约500个卵,然后也会慢慢死去。
   这就是蚕的一生,从小到大到终结。
     养蚕最麻烦的事是给蚕们喂食。蚕只吃桑叶,别的都不吃,水也不喝。我在喂桑叶前,都要用清水洗桑叶,现在到处都是工业污染,人们向往的纯绿色环境真的很难找到,电视里、广告上介绍的那些纯天然啦、纯绿色食品,我吃,但我不信,没办法,我们就处于这样的时代,不信也得让自己相信。蚕怕露水,吃了露水后,蚕会拉肚子,严重的就会死亡。我的桑叶都是洗过的,每次喂桑叶,我都不嫌麻烦,用干毛巾铺在腿上,把水份擦干,再用双手暖一下桑叶,按照叶片的纹理,撕几个口,便于蚕们吃食。因为我相信,不管是人还是动物,你对它好,它一定知道你的好。
  按照科学的说法,喂蚕的次数每天最少4次,时间分别是上午7点,中午11点,下午4点和晚上10点,那是专业养蚕的说法。自家养蚕,就不一定非要那么刻板,可以灵活掌握时间,但早中晚三次是不能少的,不要让蚕过饥也不能过饱,更不能给蚕吃含有露水的桑叶。蚕不喝水,因为它要吐丝,它的机体里吸收了桑叶的水份就足够它存活了。
  小蚕生长发育很快,养得多了,要经常给蚕们扩座分室,一般来说,就是把个头大小一样的蚕放到一起,分开喂养。蚕也和人一样,体质不同,长得就不一般齐,同时出生的蚕,有的一长起来就体格健壮,摸起来硬硬朗朗,冰冰凉凉,把桑叶吃得噌噌响,抓到手上就能感觉到它在使劲挣扎,有的就细细瘦瘦,摸上去绵塌塌、稀溜溜软,还挑肥拣瘦不好好吃桑叶,有的像侏儒,怎么喂都长不大,有的就知道往外爬,人家都在吃桑叶,它偏要探出头来看外面的世界。五龄的蚕,经过6至8天,食桑开始渐减,体色由青白转为腊黄,排绿色软粪,这与幼蚕是不同的,幼蚕排的是硬便,黑色的,看上去不脏,但五龄蚕排出的软便就不那么耐观了,停止食桑后,蚕们的胸部变得透明,头颅高高抬起频频摆动寻找结茧的位置,这时就要把那些准备吐丝的蚕与还在吃食的蚕分开。
    蚕是人类最早饲养的动物之一。夏天,手摸着蚕或将蚕贴在脸上、放到皮肤的任何地方,都会感到丝丝冰凉,金庸小说里的阿紫为了练就毒门武功就必须找到千年冰蚕,得到千年冰蚕她的功力才会加倍翻翻,可想,蚕是多么冰凉的东西,也难怪,用蚕丝织成的衣服在夏天能起到防暑作用。丝制品不仅防暑而且耐寒,蚕丝被又轻柔又御寒,深受人们喜欢,你说,蚕这东西好不好呢?
     蚕的种类很多,有柞蚕、蓖麻蚕、木薯蚕、马桑蚕、天蚕、琥珀蚕、樟蚕、栗蚕、樗蚕、柳蚕,顾名思义,什么蚕吃什么叶子,比如柞蚕就吃柞树的叶子,柳蚕就吃柳树的叶子。我见过柞蚕和蓖麻蚕,样子很恶,绿色的,我们小时候统统叫这些蚕为野蚕,它们不是人工饲养的,自生自灭,看到它们你根本不会认为这些恶模恶样的东西就是蚕,它们与家养的蚕给人完全不同的感觉。家蚕是温良的,柔顺的,可爱的,是与人类和睦相处的,而野蚕们要自食其力,它们的行动要比家蚕快,个头也比家蚕大,而且外表也粗硬的多。
       黑色的小小的蚁蚕,我每天拿嫩桑叶撕碎了喂,天气热,桑叶干得太快,我就把蚕和桑叶都放进玻璃瓶里,盖上盖,一夜过后,蚕宝宝们都明显地长大了,因为放在瓶中,叶子不容易干,蚕随时都可吃嫩叶。但放在瓶中一定是不对的,蚕需要通风。但我存着侥幸心理,蚕宝宝还小,需要的氧气不多。我还是时常把蚕放在瓶中。
       养了蚕,我就天天盼着蚕快点长大,憧憬着我的三十多条蚕变成三十多个白的发亮,或金黄色的茧子。我还设想着,到时候学着传说中的样子,用开水烫一下蚕茧,抽上一团凝结着自己辛苦的珍贵的丝。拿这些丝献给我的女朋友,让她绣花描朵。
       开始的两周,我很成功,一天天疯长的蚕,一天天增加了我的喜悦。蚕已经长到两公分了,有一条饭量好的已经快有三公分了。采桑叶,换桑叶。刚开始时很累,因为要拿毛笔把小小的蚁蚕一条条从干了的桑叶上扫下来,换上嫩叶。后来蚕大一点,自己可以转移到新的叶子上,我还轻松一点。
       在我养蚕最好的时光,和我一同养蚕的我的妹妹和两个同学,都反映蚕死了很多。这时我就在心理暗自得意,嘿嘿,还是我养的好。闲下来时,我看一会瓶中的蚕,多可爱呀,越来越胖了。睡前,我总是憧憬着它们变成又白又胖的大蚕姑娘,然后轻轻地摇着头,左左右右,用莹亮的丝把自己包起来,做个蚕茧,做个安眠的合适的小白屋,呼呼大睡,好好休息,预备由蛹化蝶那一刻。
       蚕的一生要经过四次蜕皮,蜕一次皮就是长了岁,刚出生就算一岁,也就是说,它们要长到五岁,才开始结茧。
       读小学的时候,每逢农历二三月间,天气回暖,养蚕就成了多数孩子的必修课。当时有一篇课文叫《蚕姑娘》,教我们语文的冯老师指导我们朗读这篇课文的时候,全班同学读得特别响亮而富有节奏,这是因为班里几乎每个同学都养过蚕,对蚕姑娘四次“换衣裳”的过程都有过身体力行的经历。
   养过蚕的人都知道,其实养蚕并不简单。在它不到两个月的短暂生命历程中,只有对它自始自终地进行精心呵护,才能吐丝结茧,功德圆满。
       采桑叶可谓是养蚕的一大难事。那时候,我们窑湾附近已很少有优质桑叶可采,少量的几棵桑树,往往等不到叶子长大,便被我们采得成 “光头”了。记得村里的抱玉河边有一棵较大的桑树,能采到的只有一小半,另一大半的桑枝伸到河面上,又高又远。看着远处一簇簇又大又嫩的桑叶,就像一个饥饿的人隔着玻璃看面包一般,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随着蚕的长大,对桑叶的需求量也越来越大。有时候辛辛苦苦摘来一大袋,一天就吃完了。吃完上顿又得愁下顿的食粮了。后来有人不知道从哪弄来一条小木船,划到河中心,这下可解决了我们的一大难题。
       后来,从大人口中得知榆树叶也是蚕喜欢吃的食物,这才彻底解决了蚕宝宝们的温饱。我们窑湾村的小河边上,正好长着一大丛榆树,可能为了防止河堤坍塌而种的吧。榆树有很长的硬刺,采摘时要格外谨慎,稍不小心就会挂了彩。可为了心爱的蚕宝宝,刀山火海也得冲啊。
       最心痛的事莫过于采到打了农药的桑叶。有些桑叶的主人家提防不住小兔崽子们无孔不入的偷摘行为,干脆偷偷地喷上药水。我就采到过两次毒桑叶,看着蚕宝宝口里吐着绿色的黏糊糊的液体,痛苦地翻滚,却无计可施,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死去。
       给蚁蚕换桑叶最麻烦,它那么小,手抓不得,一不留神就会被夹裹在它们的剩菜残羹中一同丢进菜园子做肥料去了。况且蚁蚕太小,只在桑叶上啃出斑斑驳驳的小洞,桑叶就干得差不多了。办法还是有的,拔一根鹅毛,用尾端最柔软的毛做成刷子,一丝不苟地把它们刷落到新鲜桑叶上。这样既避免了它的皮肉之痛,又大大加快了换桑叶的速度。等到长大些,换桑叶就简单多了。吐丝前的蚕最好玩,又白又胖,摸一摸软绵绵的。这个时候的蚕宝宝吃起桑叶来很快。它们上下摆动着脑袋,一上一下,桑叶上那个窟窿就扩大一圈。侧耳倾听,蚕食声沙沙作响,真像冬天的雪粒落在树丛中。仔细看,它身体两侧各有一排小黑点,那是它的气门。透过半透明的皮肤,能看到一条不断变化着粗细的竖线,那是它在呼吸。
       待蚕的身体开始发亮,更要勤快点添桑叶。这个时期的蚕胃口很大,不能饿着,因为直接关系到吐丝的数量和质量。于是,我就跑到妙水寺和冯楼村的桑树园里,把人家修剪掉的桑树枝成梱地背回来放到我家后面的窑洞里保鲜,每晚半夜还要起来为我心爱的蚕们加一次餐。
       我喜欢把通体晶莹透亮的蚕捉到我睡床里面的角落里,这可是个作茧的好地方。躺在床上,边睡边抬头看它们在上面摇摆着脑袋忙忙碌碌,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看着它的茧子越来越厚,直到看不见了。想象它在里面是否也该酣睡了,才恋恋不舍地入睡。据说一条春蚕要吐出长达一千多米长的丝,心里不得不对它肃然起敬。它只吃桑叶,却给人提供珍贵的蚕丝和蚕蛹,还有人会取笑它“作茧自缚”吗?经常会有些蚕因为没有吃饱那最后一顿而吐不出足够的丝,做了薄薄一层茧子就趴在里面一动不动了。甚至有吐不出丝直接变成蛹的,好像一个急需睡眠却无家可归之人,落魄地蜷缩在无人问津的街角,看了让人好生怜悯。
       收获季节,同学们纷纷把自己的宝贝捧到班级里亮相。有的茧子金灿灿的,像个金蛋蛋,有些白里透着淡淡的红和淡淡的绿,人家拿十个白茧都舍不得跟他换呢。还有两三条蚕一起做的茧,形成了一个个“双黄蛋”、“三黄蛋”,比一般的茧更大更硬。课余饭后,与同学谈论蚕事,交换至宝,其乐融融。
       参加工作后,不曾想到自己会成为一名编辑。戴着“春蚕”的美誉,我已为党的文学艺术事业奉献了三十八个春秋。“甘为春蚕吐尽丝,愿做红烛照人间”,看着这句我亲手书写的座右铭,觉得自己正是一条普普通通的春蚕,用那一缕银丝去度量生命的价值! 
       凤仙花在我们鳌头村叫指甲花。一般在三四月份播种,生长速度非常快,喜阳耐热,十分好活。它的叶片翠绿呈椭圆形,在农历六七月份开花,花瓣状如蝴蝶翅膀,有红色、粉色、紫红色、白色、黄色等,有些品种一株就可以开几种颜色的花,非常靓丽。
       凤仙花(指甲花)花期有两三个月,花苞非常繁,几乎每个叶片茎部都会长出小花苞,花开时节,每日都有许多花苞绽放,前一天傍晚刚刚采完花瓣,第二天阳光一照又会开满鲜艳的花朵,绵延不断,观赏价值极强。一场夏雨后,竟来了个满场的姹紫嫣红。
       噼呖啪啦燃开去的,是那指甲花呀,红的,白的,紫的,黄的,极尽颜色。像用小孩子的蜡笔,一朵一朵给涂抹过。宋杨万里曾为此作诗云:细看金凤小花丛,费尽司花染作工。雪色白边袍色紫,更饶深浅四般红。我觉得其中一句特形象啊,费尽司花染作工的,怕只有指甲花了。
       那个时侯,贫穷着,乡村的女孩子没多少好衣裳穿,但爱美的心,却不肯睡了去。总是想尽办法装扮自己,没有好衣穿那有什么要紧?四季的乡村总有那些花呀草的把自己扮靓,有草做的戒指和耳坠,有花编的花环和发瓒,一一戴上佩上,也就有了环佩丁当的美丽了。最欢喜的是指甲花开的时节,每个女孩子都可以把指甲染得通红。由不得你不佩服,女孩子们扮美的本领。她们总是无师自通,也没谁特意教过,小小年纪,就都知道采了指甲花的叶和茎,捣碎,用明矾搅拌,隔置一两个时辰,敷在指甲上。一夜过去,第二天指甲上,准留下艳艳的红。
       我虽然是个男孩,也曾忍不住把那一朵一朵的指甲花摘下来,用针线细细穿成花环,佩戴到脖子上,在乡间田埂边的小路上艳艳地招摇。就有乡人停了锄望了我笑,笑容也如指甲花般一样的明艳。呀,这个假丫头,是个人精,不知谁突然笑说。引起一阵和善的附合。当时我虽不知人精是什么,但隐约知道那是一句夸奖的话,小小的心立即飞扬起来,像蒲公英。我还和姐姐妹妹们争着抢着把捣碎的指甲花包到手指甲和脚指甲上,有意在人多的地方赤着脚炫耀自己的红脚指甲。
       许多年过去了,忘了很多的人和事,但乡人笑吟吟的那一句“这个假丫头,是个人精”的话,我却一直还记得。每每想起,就暗自发笑。
       凤仙花(指甲花),一年生草本植物,生长期约半年。要到三四月间,那些沉眠于泥土里的种子,才破土而出。新绿的幼苗在暖风中舒展,在阳光中长大,在雨水中拔节。到了火热的七月,繁密的枝叶间,便冒出星星点点指头大的花蕾,翠绿的花萼裹着玫红的花嘴儿。凤仙花像芝麻一样,自下而上,一边开花一边长,我们谓之“顶花长”。成株呈反向抛物线状,像雨伞收拢倒置着。它的根系很发达,土层浅的地方,高出地表的蔸部,伸出许多暗红色的根须,扎进周边的泥土里,牢牢固定住植株。主茎肉质,粗壮,直立,肥沃的地方能长半人高,亭亭如盖,到了一定高度便开枝、散叶或者分枝。叶片互生,一般狭长披针形,边缘锯齿形。花生于叶腋下,两三朵簇生在一起,花型奇特,言辞很难状摹,几近蝴蝶形。那些色泽殷红的花朵,远看则像鲜艳的鸡冠。
        凤仙花(指甲花)色彩繁复,仅我家房前花园里种的指甲花就有粉红、大红、紫蓝、素白等诸色;又容易变异,我就见过一株能开红白不同颜色的花朵。这些花儿都是单瓣的,重瓣的品种我也见过,比我家的更美。
        那时,我的故乡鳌头蓝天白云,河水清澈。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八九岁的时候,瞅着邻居家的姐姐的红指甲,缠着母亲为我包染。那时没有五颜六色的指甲油,染指甲就用指甲花。傍晚十分,村庄寂静了,锄头镰刀挂在了西墙上;老黄牛卧在牛圈里,不停地咀嚼,若有所思地回忆犁耕成果;鸡不等天黑就飞上了树,静静地打盹;狗竖着耳朵,倾听风吹草动,时不时“汪汪汪”几声;月亮也悄悄地爬上树梢,树枝摇曳,地上落下婆娑的影子;夜来香随风四溢,农家小院飘散着阵阵花香;院里的西红柿、茄子,豆角沐浴着皎洁的月光在生长。忙碌了一天的母亲收拾妥当,顾不上歇脚,就着月光摘了指甲花,认真捣碎,轻轻地敷在一个个指甲上,然后用掐来的绿色豆叶包上,再用细线缠上几圈,专注地打结,宛如护士包扎伤口一样仔细。我悄无声息地注视着,唯恐惊动包好的指甲。母亲把我安置在床上,我欣然的闭上眼睛,听着蛐蛐的歌唱,甜蜜地进入了梦乡。
       翌日清晨迫不及待的解开细线,嗬嗬!一个个红艳艳的指甲神奇般的呈现,油光发亮还伴着清香。我这个假妮子手足舞蹈,好像变成了美丽的天使,那份喜悦永远铭刻在心,增添了童年的色彩。指甲花给我带来了美丽与快乐,儿时的美好时光流淌在记忆里。
       一代伟人毛泽东曾于1907年夏天写过一首《咏指甲花》的五言律诗,读来豪迈大气,令人精神振奋:“百花皆竟放,指甲独静眠。春季叶始生,炎夏花正鲜。叶小枝又弱,种类多且妍。万草披日出,惟婢傲火无。渊明爱逸菊,敦颐好青莲。我独爱指甲,取其志更坚。”
       素有“诗鬼”之称的唐代诗人李贺写过一首《宫娃歌》:“蜡光高悬照纱空,花房夜捣红守宫。”诗中描述了宫人连夜在烛光下捣花赶制染指甲的材料,可见用凤仙花染指古今有之,此诗称得上中国妇女用凤仙花(指甲花)美甲的最早文字记载了。
       元代女词人陆琇卿在《醉花荫》一词中写道:“曲阑凤子花开后,捣入金盆瘦。银甲暂教除,染上春纤,一夜深红透。绛点轻儒笼翠袖,数颗相思豆。晓起试新妆,画到眉弯,红雨春心逗。”词中生动形象地描绘了头天夜里少女们采来凤仙花(指甲花)捣碎后染指的情景,第二天早上十指素甲尽红透,在翠色衣袖的映衬下,纤纤玉指仿佛镶嵌了一颗颗相思红豆。
       元代诗人杨维祯写过两首诗赞美凤仙花(指甲花)。一首是《美人红指甲》:“金凤花开色更鲜,佳人染得指头丹。弹筝乱落桃花瓣,把酒轻浮玳瑁斑。拂镜火星流夜月,画眉红雨过春山。有时漫托香腮想,疑是胭脂点玉颜。”此诗最有名的当属这句“弹筝乱落桃花瓣”了,描写了染红指甲的女子弹筝时,手指上下翻动,好似桃花瓣落纷纷,可谓生动形象又传神。还有一首是《凤仙花》:“金盘和露捣仙葩,解使纤纤玉有暇。一点愁疑鹦鹉喙,十分春上牡丹芽。娇弹粉泪抛红豆,戏掐花枝缕绛霞。女伴相逢频借问,几番错认守宫砂。”
       翻阅古典诗词,关于赞美古代女子用凤仙花(指甲花)染甲的名篇佳作可谓数不胜数,俯拾皆是:“金凤花开色最鲜,染得佳人指头丹。”“细看金凤小花丛,费尽司花染作工。雪色白边袍色紫,更饶深浅日般红。”“洞箫一曲是谁家,河汉西流月半斜。俗染纤纤红指甲,金盆夜捣凤仙花。”“夜听金盆捣凤仙,纤纤指甲染红鲜。投针巧验鸳鸯水,绣阁秋风又一年。”穿越时空,相隔千年,如今细细品读这些经典诗词,那些古代清秀女子纤纤玉指上的点点朱红仿佛仍在眼前晃动,依旧光彩明艳,楚楚动人。
       花期一过,凤仙花(指甲花)便结出许多绿色的小果实,果实呈枣核状,表面有一层毛茸茸的白毛,大约二十多天就成熟了。那些熟透了的果实可是个急性子,只轻轻一触“叭”地一声分成五瓣就炸开了,黑色的小米粒般的种子便四处弹射开来,若是在园子里明年一开春这些小种子都会生根发芽长成一大片。 我们鳌头村里人养凤仙花(指甲花),不只是因为它好成活、花朵艳丽,最重要的是它是天然的染甲植物,不但能染出俊俏的红指甲,还有抑制真菌,治疗灰指甲、甲沟炎的功效。它的花瓣、茎叶都能染色,但茎叶染色效果不如花瓣红艳。
       凤仙花(指甲花)染指甲的历史非常久远,现在许多地方还有端午节用凤仙(指甲花)花染指甲辟邪的风俗,像四川、广东和我们老家的一些地方会在农历七夕晚上用凤仙花(指甲花)染指甲,寓意是染了红指甲的女孩手巧干活利索。
       记得小时候,每年母亲都会在院门口种凤仙花(指甲花)。暑假到了,一株株凤仙花竞相绽放,红的似火、粉的似纱,紫的像霞,在绿叶的陪衬下娇艳动人,远远望去像一件件华美的礼服。花开最艳的时候,我就整日缠着母亲要染指甲。晚饭后,母亲终于得闲了,采摘许多花瓣、折少许茎叶搭配明矾捣碎,用勺柄挑起一块花泥贴在我的指甲上,然后用柔韧的麻叶包裹住,再用棉线扎起来。看着一个个包好的指甲,一想到明早它们就能变成美丽的红色,心里甭提有多激动了。等到十个手指都包好就不能乱动了,母亲打发我早早睡下,并嘱咐一定不要乱动要裹到明天早上,才能染出好颜色。而我总是在后半夜就感觉手指胀的难受,睡梦里稀里糊涂就摘去了包着的花泥。第二天一觉醒来发现染的颜色是橘色的,不够红便又悔恨不已。那时我有一位女同学,她每年为了染出特别红艳的指甲,会连续染两三个晚上,每次都坚持包七八个小时,现在想来,女孩子的爱美之心真是与生俱来的。 
       今天,凤仙花(指甲花)已经从农村的小天地走进了城市人们的生活里,许多植物染发连锁店生意都非常红火,主要是用凤仙花枝叶、花朵制成天热色素原料进行染发,无刺鼻气味,对身体无伤害,染出的颜色健康自然,颇受广大女性的喜爱和推崇。
       凤仙花(指甲花)是为女人而生的花,古代许多文人墨客对它赞美有加,“要染纤纤红指甲,金盆夜捣凤仙花。”、“金凤花开色最鲜,染得佳人指头丹。”、“染指色愈艳,弹琴花自流。”,足见古代凤仙花(指甲花)染指甲的习俗非常盛行。
       在我心中凤仙花(指甲花)是最能代表农村女人的花,它们不娇柔不做作,在炎炎烈日的炙烤下,都能绽放出最美的花朵;它们毅力坚定,虽是柔弱之躯,却能用满腔热情和柔情,不屈不挠地一点一滴渗透坚硬的指甲骨,完成自己的梦想;它们无私奉献,即使茎叶、花瓣粉身碎骨,都要把生命中最热烈的色彩留在女儿的指尖,装点出一双双勤劳的巧手,传承母亲火一样温暖的爱。
       难忘指甲花!
       难忘当年的红指甲!


(责任编辑:王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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