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隋唐五代三百多年的中间,由一般作家的作风而言,可以别为三个时期:前一个时期──隋及初唐──约占一百多年,是作风将变,明而未融的时候;此时文学因为积重难返,还不免承袭梁陈之余音。中一个时期──旧时所谓盛唐及中唐──也占一百多年,是作风丕变,登峰造极的时候。这一时期的诗文,才奏摧陷廓清之功,改变了以前骈俪的面目与浮艳的作风。后一个时期──晚唐及五代──也占一百多年,又是骈俪余波,回荡振转的时候。所以若从古文的立脚点而言,则此期的文学史差不多成为弧形的进展。
至于就此三百多年的批评主张而言,也可以复古运动为中心而分成上述的三个时期,不过在前一时期是酝酿时代,中一时期是高潮时代,后一时期是销沈时代而已。
隋代时间虽短,但在文学批评史上却是一个转变的关键。隋文帝开皇四年,诏天下公私文翰并宜实录,其时泗州刺史司马幼之以文表华艳至付所司治罪。而当时李谔也有《上隋文帝书》,想纠正当时文体轻薄的风气。他说:
降及后代,风教渐落。魏之三祖,更尚文词,忽君人之大道,好雕虫之小艺;下之从上,有同影响,竞骋文华,遂成风俗。江左齐梁,其弊弥甚,贵贱贤愚,惟务吟咏,遂复遗理存异,寻虚逐微,竞一韵之奇,争一字之功,连篇累牍,不出月露之形,积案盈箱,唯是风云之状。世俗以此相高,朝廷据兹擢士;禄利之路既开,爱尚之情愈笃。于是闾里童昏,贵游总?,未窥六甲,先制五言。至如羲皇舜禹之典,伊傅周孔之说,不复关心,何尝入耳。以傲诞为清虚,以缘情为勋绩,指儒素为古拙,用词赋为君子。故文笔日繁,其政日乱,良由弃大圣之规模,构无用以为用也。
这一些话虽则很平常,但对唐代的思想却很有影响。魏徵《群书治要序》谓:“近古皇王时有撰述,并皆包括天地,牢笼群有,竞采浮艳之词,争驰迂诞之说,骋末学之博闻,饰雕虫之小技,流荡忘返,殊途同致。”这也同李谔一样想从上而下改革这种风气。武后时薛登为左补阙,以选举颇滥,上疏请“断浮虚之饰词,收实用之良策。”(《旧唐书·薛登传》)肃宗时杨绾条奏贡举之弊也以为“国之选士必藉贤良”。当时贾至议亦谓“考文者以声病为是非。唯择浮艳,岂能知移风易俗化天下之事乎?”(《旧唐书·杨绾传》)类此的议论在唐人文集中也很多,这就可以看出唐代一般知识分子的思想。
王通,《隋书》无传,惟附见于新、旧《唐书》王质、王勃、王绩各传,称为“隋末大儒号文中子”而已。他的著述流传的有《中说》十卷,不过《中说》中所说的事实,颇多抵牾不合之处,于是有的怀疑《中说》不是文中子所作,有的并且怀疑文中子其人的存在。实则《隋书》虽不为王通立传,而唐人言之凿凿,不得谓实无其人。(见宋释契嵩《镡津文集》十三及明焦?《笔乘》二)至于《中说》是否出他所撰,固成问题,但如洪迈《容斋随笔》疑《中说》为宋代阮逸所作则不免断得太勇。(见宋叶大庆《考古质疑》)至多只能如焦?所谓“阮逸不无增损于其间”。(见《笔乘》二)所以我们首先应当肯定唐时已有《中说》,不过《中说》的写定者却有些问题:有的称为杜淹所撰,(见白?《湛渊静语》一)有的称为薛收、姚义所撰,(见卢锡曾《尚志馆文述》一)有的称为王凝父子所撰,(见俞正燮《癸已类稿》十四)有的称为王勃所伪造,(见章炳麟《检论·案唐》篇)总之都不过一种揣测之辞,没有坚强的左证,也就不容易作肯定的论断。同样是一种揣测,我以为焦?、纪昀、陈兆仑诸人所言比较近似。焦氏谓此书原出王通所撰,(见《续笔乘》三《王勃集序》条)证以《新唐书·王绩传》所说:“仿古作六经,又为《中说》以拟《论语》,不为诸儒称道,故书不显,惟《中说》独传”,可以知道此说不致大谬。那么《中说》既是王通所撰,何以事实会有抵牾呢?于是纪昀疑为其子福郊、福?辈虚相夸饰的结果,(见《四库总目提要》九十一)于是陈兆仑疑为其徒姚义、贾琼之属取其言而实之以人与事,(见《紫竹山房集》六)这种揣测,还不很远离事实。《朱子语类》也说:“《中说》一书如子弟记他言行也煞有好处,虽云其书是后人假托,不会假得许多,须真有个人坯模如此,方装点得成。”所以我们这样的假定,如果不很错,那么在《中说》中间,还可以看出王通的思想。
王通既号称隋末大儒,所以他的思想也就是封建统治阶级的思想。这种思想在封建经济发达的唐代也就起着一定的影响。例如《中说》中首先对于南朝文学施一总攻击,这即是唐代古文运动的先声。其《事君》篇云:
子谓文士之行可见:谢灵运小人哉,其文傲;君子则谨。沈休文小人哉!其文冶;君子则典。鲍照江淹,古之狷者也,其文急以怨。吴筠孔?,古之狂者也,其文怪以怒。谢庄王融,古之纤人也,其文碎。徐陵庾信,古之夸人也,其文诞。或问孝绰兄弟?子曰,鄙人也,其文淫。或问湘东王兄弟?子曰,贪人也,其文繁。谢?,浅人也,其文捷。江总,诡人也,其文虚。──皆古之不利人也。他于南朝文人中比较满意的只有颜延之、王俭、任?三人,称为“有君子之心焉,其文约以则”。因此对于当时文学下个总批评:“古之文也约以达,今之文也繁以塞。”由于这样比较的结果,于是提出复古的主张。《天地》篇云:
子曰:学者,博诵云乎哉!必也贯乎道。文者,苟作云乎哉!必也济乎义。
这即是后来韩愈《送陈秀才彤序》所谓“学所以为道,文所以为理”二语之所本。《中说》虽不显于当时,但到了中唐以后却是相当流行的,所以这种思想也有相当的影响。
(责任编辑:王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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