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辨识文类特点并对之进行“囿别区分”(刘勰语),是文学研究的一项基本内容,也是最富于文学性的一项内容。因此,世界各国的文类学无不诞生于文学批评发展史的初始阶段,而且一直为历代学术所关注。不过,历时久长的传统文类学因受种种条件的限制,其发展速度比较缓慢。而在本世纪,西方的现代文类学却积极探索,迭创新论,从而促使具体的文类学批评和研究也日趋活跃。这种情况,在西方的中国文学研究领域也明显有所反映。
西方的文类学发端于古希腊哲学家和文学理论家。柏拉图在《理想国》中,已经做了为文学作品进行分类的尝试;而亚里士多德的《诗学》,开宗明义,声称要对诗歌本身、诗歌种类及其本质进行研究,更是一部系统而完整的文类学。他们按照模仿或表现方式即非个人性叙述、戏剧化表现和直接叙说,把作品分作史诗、戏剧和抒情诗的做法,对后来文类学的发展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古罗马修辞学家(如西塞罗、昆提连)和诗人贺拉斯阐明了一些文类细则,而较少创见,他们起着承上启下的作用。浪漫主义作家认为文学类型限制着感情的自由发抒,起而反对世代相沿的文类规则,是文类学发展史上引人注目的现象。在维多利亚时期,还形成了三种典型的意见:第一种持进化观点,认为文类从原始形态向人工形态过渡;第二种肯定混合形态的作品,认为纯粹的文类在创新者的笔下必然会发生变形,混杂新因素,甚至可能完全消亡;第三种则置根于相反的设想,认为所有的文学作品,无不自然而然地分作戏剧类、抒情类和叙事类三种。后来这三种意见,也程度不等地波及到了二十世纪的文类学研究。
然而,影响本世纪文类学理论迅速发展的根本原因,还是在于众多新兴文艺思潮的冲击。有的学者虽从旧说出发,但常常加以较多的引申;有的学者则力图另砌炉灶,独立门户。他们基本的“文本”观(即对它的性质、结构和作用的看法),决定着他们所坚持的新理论。由于种种文艺流派几乎均有自己独特的文本观,新出现的文类学理论也就是多种多样的了。另一方面,本世纪现代派的文学创作,常以打破传统文类界限为能事,以致于使人们怀疑传统的“‘诗歌’、‘小说’和‘戏剧’的鸽巢”,是否“宜于栖息像艾略特的《荒原》、乔伊斯的《尤利西斯》或福克纳的《女尼的挽歌》这样的大鸟。”1 这种光怪陆离的文学创作,无疑也为文类学新理论的形成提供了适宜的土壤。下面,我们来看看在本世纪出现的几种主要倾向和观点。
有几种流派,表现出了否定或轻视文类学概念的倾向。意大利美学家克罗齐因承浪漫主义的余绪,把文学类型斥之为“虚假的区分”。他坚持认为,每一个作品即是一种类型,即是一种审美对象,一般性概念与它毫不相干。新批评派强调文本是“语言学事实”,专门从意象、比喻、悖论、反讽等内在因素或结构中去寻找诗歌的含义,对他们而言,作品的文类特点似乎远离了基本的文学性。解结构主义宣扬作品意义游移不定的文本性( textuality )理论,自然会摒弃众所咸认的关于文类的权威解释。后结构主义理论所关注的,一般是文本、写作(ecriture)和话语,也没有给文类的区分留下什么余地。
芝加哥学派与上述倾向相反,他们继承并发展了亚里士多德的诗学理论(因此这一流派又被称作“新亚里士多德派”),重视文类研究,力图说明文学类型的规则,如何支配文学作品的各个组成部分。他们认为,历史上形成的文类各有独特的形式和结构,如同生物门类的特点那样确切存在,可以辨认。他们提供了一套分析文学作品中情节、模仿行为、人物和措词(即亚里士多德的戏剧“因素”)的研究方法。
诺思罗普·弗莱是原型批评派的代表人物;他的《批评的剖析》一书,被认为是文类研究的重要著作。在该书中,他试图描述整个文学、而非具体作品的文类特征,别出心裁地设计了一些直接或间接划分文学类型的方案。譬如说,他根据基本的叙事模式,建立了与天时、四季互相平行的循环体系:喜剧(春天)、传奇(夏天)、悲剧(秋天)、讽刺作品(冬天);根据作品表现形式中艺术家与读者(或听众、观众)交流的关系,在传统认可的三大类型(史诗、戏剧和抒情诗)之外,又增添了“散文”一类。从这些分类的尝试中,可以看出他旨在辩明文类间内在关联的趣向。
结构主义者重视文本,甚至宣称作品完成以后,作者就已经“死亡”了。他们认为,文本里存在着的“语法”即结构,使之得以交流并产生意义,而文类常规是影响这种结构的至关重要的因素。文类不是分类的体系,而是交流的语码;用乔纳森·卡勒(Jonathan Culler)的话说 ,文类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语言功能,一种维系世界的特殊纽带,它作为规范或期待,而在读者接触文本时起引导作用”。2 读者不同的期待,自然会产生不同的阅读方式。托多罗夫(Tzvetan Todorov)则认为,弗莱的分类方策既缺乏严密的逻辑性,又不应该在文本的表面层次,去寻找借以形成文类的结构。他为某些文类(如怪诞作品等)所做界定的标准,正是属于抽象层次。在《文类的起源》一文中,他针对文类何从来的问题,一方面肯定历时性研究的作用,一方面强调从共时角度观察文类变化的重要。3 托氏的观点,实际上拓宽了文类发生学的思路。
其他学派的许多学者,如巴赫金、赫什(E. D. Hirsch)、姚斯(Hans R.Jauss)、阿利斯泰尔·福勒(Alistair Fowler)等,也在文类学理论和实践上有所建树。此外,比较文学平行研究的开展,对于西方的汉学研究来说,尤有特别重要的意义。
总起来看,本世纪新兴的文类学研究,越来越远离关注表面形式特点的传统做法,而倾向以哲学思考代替简单的历史描述或客观描述,以内在模式或结构代替旧有的分类标准和原则,因而似乎具有研究文类而超越文类的趋势。关于这种情况,保罗·赫尔纳迪(Paul Hernadi)做了如下的解说:
在我看来,现代文类批评的佼佼者较多哲学性,而非历史性或规定性:因为它们试图描述可能借以创作的几种基本的文学类型,而非已经创作出来的或者(按照批评家的眼光)应该创作的多种作品类型。结果,当代最佳的作品分类法,使我们的眼光超出了它们所直接关心的事物,集中在文学的秩序上,并非集中在文学种类的边界上。4
正因为在现代的文类学研究领域,有着形形色色的文艺思潮的渗入,才为它向纵深方向的发展,提供了极为有利的条件。不过,在借用其他学科的透视角度和研究方法而进行深化的同时,如何使作品的文学性免遭破坏,如何消除顾此失彼的现象,仍然是现代文类学需要认真加以解决的重要问题。关于研究的目的,克劳迪奥·纪延(Claudio Guillen) 的看法与赫尔纳迪有所交叠,但前者似乎更全面些。他明确宣称,现代文类学既要“后顾”,又要“前瞻”;也就是说,它既要顾及业已存在的文学类型,又要以特定的文类学概念去激励作家写出新型作品。5 就方法论而言,迄今为止,现代文类学已经建立了综合考察法、深层透视法、中西比较法等多种方法,并在实际研究(包括汉学研究)中派上了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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