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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我的父亲

作者:王伟     来源:会员中心     时间:2025-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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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


1

         荷花盛开时,想起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官名王金财,小名王小虎。父亲的一生,仿若那个时代无数普通百姓的真实写照。平常的不能再平常。

        上世纪的1926年,父亲出生在沙河村一户贫苦人家,他的第一声啼哭依旧是首诗,是首美丽的诗,冲破夜空,冲破草屋。虽然那个时代,贫穷人家的孩子上不了学读不了书,但打赤脚的岁月依然快乐,可以放牛,可以放羊,可以打猪草,可以挖野菜,可以上树摘杏,下河摸鱼。以致于17岁时还目不识丁。

        目不识丁的他地里的活儿却十分地精彩,犁楼耥耙手拿把掐。倘若种地或许也可生活。十七岁时,命运的轨迹开始转向,父亲跟着二哥在王玉亭的队伍里吃粮扛枪,被迫成为民团壮丁。

        十八岁那年,风起云涌,解放军解放了沙河街,父亲毅然决然地投身于那支伟大的军队。在部队中,他得到了更大的锻炼,他对知识充满渴望,如饥似渴地识文断字,从没见过他写信,但他能读信。1950年,抗美援朝战争爆发,战火纷飞中,父亲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火线提干当了连长。退伍之后,先在义马煤矿工作,生下了我。1962年,响应党的号召,回乡务农,生活的轨迹转了一圈转回了起点。从此,陷入极度贫困,就像他的官名所寓意的那样,财如金,金光闪烁,这闪闪金光与他就是一个梦想。感谢共产党把地主的二间上房分给了父亲,颠簸的日子从此得到安顿。


2

        1969年,我刚满十岁,母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无奈之下,父亲拆下几块楼板,为母亲打造了一口棺材。那口薄薄的棺材,那口有着一指宽裂缝,用白棉纸糊着的黑色的匣子,成为我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我知道,它同样也是父亲心中最深的痛。三年后,原本活蹦乱跳的九岁弟弟,突然昏迷不醒,仅仅一天一夜,便在父亲的怀中停止了呼吸,那红扑扑的脸蛋象瞌睡了一样在我的记忆中永不消失。父亲又从楼上拆下几块薄板,将弟弟安葬在母亲身旁。那一刻,父亲悲痛到了极点,放声大哭,男人的哭是那么的悲切,那么的绝望与哀伤。父亲比母亲大一岁,母亲去世时他四十四岁,三年后,父亲四十七岁,正值壮年的他,却承受了如此沉重的打击。从那以后,我成为父亲生命的全部,是他的精神支柱;而他,是我唯一的依靠,是我的天,为我遮风挡雨。


3

        高高个子的父亲,说话大喉咙大嗓,大大咧咧,象个粗人,他的细心却在农历“十一”送寒衣的晚上表现的淋漓尽致。夜色笼罩了大地,繁星布满了天空,空气里渗透了寒冷。父亲领着我来到大门口,把表示衣服的白纸取出来,给每张的纸里寒上一块烂棉絮,权当御寒的棉袄棉裤,把黄裱纸用硬币锤打出的纸钱和棉衣棉裤合在一起分了九份。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分那么多份,别人家只不过两三份。用条帚把土地扫干净,然后用灶堂里的灰在地上画一个圈,把衣服放进去,把纸钱放进去,划着了火柴点燃,他说,这第一堆衣服和钱烧给天下所有的无儿无女,缺胳膊少腿,有眼看不见,有口不能言的可怜人……我问父亲,都这样烧吗?父亲说,不一定。我们这样烧。为什么?天下的可怜人总要有人去可怜……待衣服和纸钱燃尽,再把饺子汤淋上去。然后,依此类推是爷爷奶奶,姥爷姥奶,妈妈,还有舅舅,还有弟弟。

        父亲的第一堆纸钱烧给天下的可怜人的教诲永远铭记我心。


4

        记忆中的春节,记忆里的父亲,总是那般和善、那般亲切。每至除夕,父亲总会早早地剁好饺子馅,包好饺子。随后,拍打拍打粘在手上和衣服上的面粉,呼出一口长气,放松一下心情,把我抱在前怀,亲呢一阵之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鞭炮,放在板凳上,微笑着对我说:“娃,来放鞭炮。”我胆小害怕,不敢去放。父亲就嘿嘿地笑着,说道:“爹放给你看。”他轻轻捏起鞭炮,从灶膛里抽出一根燃着的火柴,小心翼翼地点燃炮捻。炮捻“滋滋”地燃烧着,声音一阵比一阵急促。我紧张地大声喊道:“爹,扔了,快扔了!”父亲却不慌不忙,等炮捻快燃尽了,才猛地扔出去。“砰”的一声,鞭炮在空中炸开,烟花四射,一股硫磺的味立刻在空气中飞扬。那一瞬间,父亲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他轻轻抚摸着我的小脑袋,说:“爹不怕,爹在部队扔过手榴弹,在朝鲜打美国鬼子的时候也扔手榴弹,都是等着了一会儿才扔,‘咚’的一声,就在鬼子头顶炸开啦!”说着,他还夸张地张开双手。邻家的哥哥好奇地问:“你不怕美国鬼子?”父亲爽朗地大笑,说:“不怕!他是人,咱也是人,怕他个锤子!冲锋时那冲杀声排山倒海,生啊死啊一古脑忘了,什么鬼都不怕!”每当这时,父亲最得意,最高兴,最能看见蓝天和白云,看见军旗和星章。看着父亲豪迈的样子,幸福的样子,我也拍着小手,开心地笑,蹦蹦跳跳地笑。

        煮好饺子,父亲神情庄重地先盛出一碗,轻轻放在方桌中间,摆上筷子,然后拉过我说,“这是我爹我妈,你爷奶的,你们吃噢。″然后盛出笫二碗,放在第一碗的下边,摆上筷子,说,这是你妈的,娃,给妈说一声,让妈吃噢。我说,妈,吃饭!爹略微停顿一会,声音有些哽咽:“娃他妈,你吃噢。”眼眶已饱含泪水。再把第三碗放在第二碗下边,摆上筷子,眼眶里的泪水再也掩藏不住:“这是你弟的,明方,吃噢。”大颗的泪珠扑扑嗖嗖滴落在碗里。我虽年纪小,却也能深深体会到父亲心中的痛苦。我从后边抱住父亲的腰身,把脸蛋紧紧贴在父亲的屁股上,父亲赶忙抹一把眼睛,强颜欢笑地对我说:“今天是个好日子,不该悲伤的,不该让你妈不高兴,让你弟不高兴。好了,娃,咱们快乐起来,开始吃饺子!”他给我盛了少半碗,温柔地说:“今天是除夕,娃,你要吃两碗。除夕的饺子要吃够两碗。”我好奇地问:“为啥呀?”父亲笑着回答:“你没见,划拳都喊‘哥俩好’,说明俩好,俩好嘛!”又在我的头上抚了一把。


5

        

        春节的早上,三点多钟,父亲就悄悄起床,生火煮饺子。灶??的火映红了父亲的脸,叮叮当当勺子碰住了锅,叮叮当当,勺子碰住了碗,到处跳动着快乐,洋溢着喜庆。烧的柴是棉花杆或者芝麻杆,寓意着“芝麻开花节节高”,一年更比一年好。千万不能用斧子劈的柴,因为“劈柴”寓意“破柴”,不吉利。没有花杆和芝麻杆,就用玉米档子烧。吃过饺子,父亲就会牵着我的手,来到前院宅基地上,摇那棵白椿树。黑天黑地,父亲擎半截腊烛,烛光里我家的白椿树,长得有一抱粗,四五丈高,看不见顶,浑园干净的树身,看着让人满心欢喜。父亲让我抱着椿树转圈圈,我的小胳膊抱不住树身,挨着树身转圈圈。父亲教我哼唱:


 

        椿树椿树你甭长,

        我长三年你再长;

        你长三年盖楼房,

        我长三年娶婆娘。

 

        我转三圈,唱三圈,把词都唱反了:


        椿树椿树你甭长,你长三年我再长。


        父亲笑着说:


        “我长三年你再长。”


        “你长三年我再长。”一直倒不过来,所以,我一直长不高。

        怪气的很,那时过年,常常下雪。我们一群小孩子,在雪地里从东巷跑到西巷,又从西巷跑到东巷,脚下的雪“嘎吱嘎吱”响,我们到处跑着去拾那些没放响的哑炮。会摔个沟蹾,爬起来继续跑。谁家响鞭炮,门前围着一大帮花花绿绿的半大小子半大闺女,盯着那串叭叭响的炮,捂着耳朵,仄楞着脑袋。响声一停,立刻爬一谷堆,挤一谷堆,争啊抢啊,半夜三更,满村满巷都是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很喜欢满是雪的年,满是年味的雪。


6

        夏天,父亲为生产队放羊的时候,晚上要去晾羊。我不敢一个人在家,就跟着父亲到西河边一个叫土坑的地方去晾羊。父亲把羊放出来,让它们在场地上乘凉,自己则开始把中午晾干的土担回羊圈,我们管这叫“垫圈”,就像是给羊儿铺一床干爽的褥子。每次,父亲都要担十多担干土,却从不叫苦,从不喊累,从不埋怨。勤快的羊馆,羊出圈白是白黑是黑,爽爽利利,羊像他的儿子。懒怠的羊倌,羊出圈两个胯骨蛋黑乎乎的又湿又脏,羊不爽利人更不爽利,羊就是他的工份。

        两个钟头后,父亲会把我架在他的肩膀上,晃悠悠地回家。说:“南山有个猴,跑我家地里乱磕头。啥?娃。”′不知道。”“粪蒌子,哈哈,一颠一颠,象不象磕头?”

        父亲还经常这样架着我去县城,去姐姐家。回来的时候,夜空中三星高照,父亲就晃着我,轻声哼唱:

 

        小娃娃,

        骑大马。

        呱嗒,呱嗒,呱嗒呱。

        骑到外婆家,

        外婆对我笑哈哈。

        

        唤了一声:娃。

        又唤了一声:娃!

        不见应声,就把我从肩膀上慢慢退下,抱在怀里,轻轻地笑:

        哈哈哈。睡着啦。


7

        我小时候性子倔强,总和老师瞪眼,上高中的时候,班主任呼延老师老是找我麻烦。记得有一天夜里,呼延老师又把我叫去“谈话”,结束后,我一出门,就看见父亲在门口等我。我们默默地走出学校大门。我家就在学校下面,到家后,父亲说:“我就怕老师骂你,我在窗外站了半天。他要是敢骂你,我就冲进去!”一句话,冲了我的肺,热了我的心,这句话,一直在我脑子里转圈,一直烙印在我的心中。这一世明白一个道理最爱我的人,莫过于父亲!


8

        

        83年我写的小说发表后,父亲就对我说,地里的活你别管,爹能打理。一直到我结婚之后,地里的活儿我们很少干,都是父亲在操劳。割麦的时候,一到上午十点,父亲就催我和媳妇赶快回家,他自己却一直割到十二点。

        1988年,我到烟草公司工作,之后就不让父亲再种地了。有时,我会喝一点酒,会醉的万般难受,父亲会从他的破箱底挖出两个梨来让我吃,父亲说,听人说喝酒后吃梨解酒,爹给你留的。我咬着梨,甜甜的汁水顺着下巴滴在前怀,咬着满腮的泪水却不知啥滋味……

        1999年,父亲总觉得胃不舒服,开始吃胃必治,可病情却不见好转。到县医院做了胃镜,才发现已经是晚期胃癌。那一刻,我的泪水再也守不住,夺眶而出。我不敢在父亲的跟前哭,我爬在卫生间的墙上哭。爹啊爹,您一生贫穷,一生操劳,一生勤朴,一生可怜。儿子好不容易有了能力,能让您享享清福了,你却遭此不幸!老天爷啊,老天爷,你为什么如此不尽人情,不尽人意!老天爷仿佛在说,你妈妈一个人在那边呆的太久了,想念你爹了……


9

        父亲的手术在新乡荣军医院做的。父亲可好抽烟,一个旱烟锅子吊个旱袋子,把个烟灰掸的到处都是,桌子上,锅台上,做饭的案板上……后来医生说,不能吸烟啦!父亲顺从地憨厚的回答,好,不吸啦!他就再没吸过烟。手术的前夜,父亲对我说,儿,爹想抽支烟。我说,想抽就抽支吧。我去小店买回了一包黄金叶,抽出一支塞在父亲嘴里,用打火机为父亲点着。父亲滋溜溜一口气吸了大半截,吐出一堆长长的烟雾,满意十足地说出了俩字:过瘾!


父亲的那时那样如今都挥之不去……他在想什么?他肯定有很多的想法。他害怕了吗?肯定,因为无人诉说,他只有诉说给烟雾了……抽了半截之后他笑着说:儿啊,把这半截扔了吧。他用半截烟压住了心头的恐惧,从来没有表现过絲絲胆怯……

        父亲离世前,刚从三门峡办好他的退补待遇,可惜晚了一个月,没领上工资。他问我一台洗衣机多少钱,他说,爹一辈子没给你留一件象样的东西……″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拉着爹的手说:“爹,你把我带到这个世界,我用天用地都报答不了……″我牵着父亲的手说:“我不是你的宝嘛?不是你手心的宝嘛?我要给你看病!一直看到好!″父亲拉着我的手,说:“蛋啊,我的蛋啊!天下人都一样,我和我儿也一样要分离,娃,不要悲伤……″

        世纪之交的2000年的夏天,荷花盛开的时节,父亲走了,拔下输液管后,一直催我们去吃饭,我们还没端上饭碗,他却躺在了他老二孙子的怀中,安祥地走了……没有拖累我们一天。

        记得有一天,他让我把他引到西坡妈的坟前转转,他和妈妈分别整整30年,他指了指妈妈身边的一块空地说,就把我埋在这里吧……

       回家后,他看着他的棺材对我说,“你妈会不会说我,给她弄的‘房子′那么瞎!”父亲又想起了妈妈的棺材。看他不吭不哈,看他快快乐乐,他的心里始终装着我可怜的妈妈。父亲的遗憾终其一生。

        一次,父亲把我拉到跟前,牵着我的手说:“我死后,你多到你姐姐家去走走,世上就你俩亲人了……″

        我真后悔,后悔没买一台洗衣机,让父亲心里得到满足……父亲临终时,遗下了两张十元人民币,他说,把他给我的两个孙子,一人一张……平凡是父亲的标签,回头看芸芸众生莫不都是平凡之躯,却是平凡之躯挺起了共和国的脊梁!

        摘一片荷叶,采一朵荷花,献给我那平凡的父亲。今天六月初九,您的生日,愿您在天堂一切安好 。


 

2025.04.10

2025.10.12.












































































































































































































































































































(责任编辑:王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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