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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读《敦煌本纪》

作者:郭进拴     来源:会员中心     时间:2024-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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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中国长篇小说的最高奖项,茅盾文学奖备受文坛内外关注。2019年 8月12日下午,中国作协官网“中国作家网”对外公布第十届茅盾文学奖评奖10部提名作品。在公示的作品名单上,著名诗人、小说家、全国政协委员、鲁迅文学奖获得者、甘肃日报主任编辑、甘肃日报社叶舟工作室主任叶舟作品《敦煌本纪》榜上有名。

       历时十年创作的长篇小说《敦煌本纪》由译林出版社出版发行,被评为首部以小说笔法为敦煌立传的长篇巨制。109万字的篇幅、上百位形形色色的人物,以这样宏大的方式,讲述敦煌时空里三大家族跨越半世纪的命运沉浮,重述河西走廊尘封千年的精神秘史。

       《敦煌本纪》的故事发生在清末民初,在书中,叶舟用自己的笔墨,去探究敦煌土地上的父老百姓是如何生息的,去理解敦煌的来路与归途……这样的一个敦煌,既是读者熟悉的那个真实敦煌,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文学敦煌。《敦煌本纪》不仅仅是一部百万字的故事,它实则微缩了河西走廊从秦汉走向近代的历史,那些光耀史册的英雄和寂寂无名的人们,都幻化成了《敦煌本纪》中的芸芸众生。这部作品直指西部精神、历史命运与民族性格的命题。

       《敦煌本纪》中浓墨重彩的,是一群精良纯明的少年,他们是古老敦煌土地上的新生力量,走南闯北,结社邑义,犹如刚刚打制出来的刀子,在历经淬火和风霜之后,誓要在沉疴累累的河西“锈带”上拓出一条生路。他们就像我们民族的少年时代秦汉,在某种意义上,他们就是刘彻、班超、卫青、霍去病……叶舟笔下少年的命运,就是河西走廊的命运。焰火喷涌的秦汉之后,是燃情的大唐,是臃肿的明清,那么相对应的,少年将何去何从,河西走廊将走向何方?

       这部作品是拒绝预设的,人们是那么饱满,情节的走向一次次出人意料,它是那么不可定义。其中反思之深刻,参悟之痛彻,唯有读过方能领会。

       如果说,小说是一种发明的话,那么在叶舟百万言的《敦煌本纪》中,他发明了一座全新而劲拔的敦煌,在大时代的激变中,在人生命运的长途上,去扣天问地,去生死悲欢。不懂中国的西部,便不懂中国,而名著天下的敦煌不仅仅是一个伟大的遗址,更安放着我们民族最初的血脉。

       “如果说,敦煌以及河西走廊,包括那些沉痛的历史,它们曾经是一片绵远而斑驳的‘锈带’的话,那么现在的重述,今日的辩护,将是一份除锈的天课,一切才刚刚开始。”叶舟说,“我的答案就在《敦煌本纪》中。”

       叶舟,诗人、小说家,曾获得第六届鲁迅文学奖、《人民文学》小说奖、《人民文学》年度诗人奖、《十月》文学奖、《钟山》文学奖等。

       著有《大敦煌》《边疆诗》《叶舟诗选》《敦煌诗经》《引舟如叶》《丝绸之路》《自己的心经》《月光照耀甘肃省》《漫山遍野的今天》《漫唱》《西北纪》《叶舟小说》《我的帐篷里有平安》《秦尼巴克》《兄弟我》《诗般若》《所有的上帝长羽毛》《汝今能持否》等作品。

       【编辑推荐】

       首部以小说笔法为敦煌立传的长篇巨制

       三大家族跨越半世纪的命运沉浮,说尽河西走廊的来路与归途,前世与今生

       鲁迅文学奖得主叶舟潜心十年,以扛鼎之作敬献圣地敦煌

       河西走廊有了一部《敦煌本纪》,正如渭河平原有过一部《白鹿原》

       【写作特色】

       还原时空全景。如椽巨笔,再现古老通路上的山川形胜、梵音佛窟、江湖庙堂、市井风俗,以及渺远的传说与奇迹、锦绣和废墟。

       塑造上百人物。从秦汉走向现代,那片土地上光耀史册的英雄和寂寂无名的人们,都幻化成了书中的芸芸众生。

       心在云端,笔在人间。这部皇皇巨著,关怀的不止是技巧技法或人物命运,他质疑并追问——西部边塞之地,历经几度沧海桑田,又将往何处去?

       【内容简介】

       清末,时局动荡,大厦将倾。古老的河西四郡深处边陲,少人问津,成了一大片“锈带”,

       索氏一族被尊为“敦煌义人”,几辈祖先在河西一带为民请命,不惜舍生取义,捐出了七颗脑袋,直到“血衣”传到当家人索敞。索敞谨小慎微,深居简出,生怕家族的血腥宿命降临在自己身上,然而他不知,深宅之内,一个密谋已久的圈套正在向他逼近。

       世兴堂名医沈破奴,早年逃难流落至敦煌,凭借个人的天资与勤勉有了立锥之地,日子虽不富贵,但也裕如,他的身世隐藏着关外三县最大的秘密。

       敦煌沙州城的小商人胡恩可,一次偶然的中原之行,让他深感道路闭塞、贸易乏力。他颇具手腕,开始秘密地给儿子们“铺路”。先是许诺在莫高窟的崖壁上,给索氏开一座家窟,以彰显其祖辈的忠勇功绩,而后又威逼利诱,与沈破奴结成了儿女亲家。岂料,这一番行为突然中断,胡恩可罹患了中风,缠绵病榻,看尽了人世上的冷暖和恩仇。从此,儿子们这一辈人的大光阴开始了……

       三大家族,祖孙三代,历经半个世纪的生死传奇里,隐匿着河西走廊的来路与归途,前世与今生。作品以敦煌沙州城为俗世支点,莫高窟为信仰高地,描绘了西部百姓于跌宕曲折中寻路、开路、拓路的现实遭际与心路历程,用文字复活了西部精神。全书充满英雄主义的浪漫之气,和荡气回肠的悲壮之音。

       清末,敦煌沙州城的小商人胡恩可出身底层,又深感道路闭塞,消息不通,贸易乏力,开始秘密地给儿子们“铺路”。彼时,大厦将倾,乱象迭出,犹如一盘散沙。深处西部边陲的河西四郡见忘于这个国家,形成了一大片锈带,少人问津。胡恩可迷信,也颇具手腕,先是许诺在莫高窟的崖壁上给豪门大户的索氏开一座家窟,以彰显其祖辈的事迹,而后又威逼利诱世兴堂药店的大夫沈破奴搬迁,结成了儿女亲家,冀望于改换自家的风水,求得翻身。偶然的机会,胡恩可发现了从莫高窟藏经洞里流失在外的佛经、文书和各类卷子,出于良知,他叮嘱儿子们一定要妥善珍惜,予以抢救。岂料,这一番行为突然中断,胡恩可罹患了中风,缠绵于病榻,从此看尽了人世上的冷暖和恩仇,最终肉身成道。父亲患病后,长子梵义挑起了家中的大梁,顶门立户,次子梵同也退了学,一心帮衬着哥哥,共度时艰。在沈破奴的托付下,梵义向索门借马,第一次出门远行,踏上了千里河西走廊,打算去焉支山下找到一代名医孔祥鹤,寻求一张救命的药方。沿途中,梵义的天真和懦弱,诚实与担当,一方面让他受尽了凌辱,险些丧命,另一方面又让他眼界大开,心智倍增,不仅结拜了肃州的洪门领袖,还结识了一群在戈壁和大漠之间保商护团的飞行游击,彼此奠定了这一生的少年情义。事发突然,在路经甘州城下时,因为抵御一场迫在眉睫的瘟疫,来自焉支山下的孔祥鹤不堪土匪的勒索,也不忍女儿孔执臣被绑架,为千万生民计,主动公布了防疫的药方,宁可玉碎,不惜仰药自尽。在生死关头,梵义率领一群游击,从刀丛中救出了孔执臣。为了安慰弥留之际的孔祥鹤,梵义牵强地和孔执臣拜了天地,由此种下了这一世痛彻肝肠、纠缠不清的相思之苦。此后,孔执臣跟着梵义落脚在了沙州城内。

弟弟梵同经此家变,也处于剧烈的蜕变和成长当中。受鸣山书院山长的委托,梵同偕同河西一带著名的游击陈小喊,一道奔赴新疆,去追踪一批莫高窟的卷子。在大漠风沙的历练中,在错杂的人世间,梵同九死一生,花落莲出,并认定这一片天地才是自己真正的课堂。在沙州城外,两股年轻而勇敢的力量会合了。那些原本飘零在长路上,凭借保商护团的手段吃饭的游击们,决定抱团取暖,歃血盟誓,成立一个秘密的组织:急递社。这么着,梵义突然间黄袍加身,被游击们拥戴为当家人,此后又在沙州城里开办了一家急递铺,专门从事贸易快递,赚取利润。为安全起见,梵义将弟弟逐出了急递社。梵同在随后的岁月中,一面在乡学里代课,一面求教于鸣山书院,按照父兄的教诲,逐渐地保有了精良与纯明的品质。在急递铺的业务中,梵义意外地获知,藏经洞里的大量文物正在被疯狂地寄往各地,于是在孔执臣和老匠人的帮助下,在莫高窟开元寺的两任住持印光与拖音的牵线下,假手王圆箓道长,截留并仿制了成千上万的文书、佛经和卷子。在长达二十多年的日子里,潜藏在沙州城地下的这一座“伽蓝密室”,狸猫换太子,为敦煌保留下了最为珍贵的一笔财富,避免了彻底沦丧。执掌急递铺的孔执臣,生怕自己陷入感情的纠葛,毅然而然地嫁给了胡家的管家苏食,做了梵义的小婶子。这是孔执臣悲剧的开始,同样也是梵义一生的隐痛,直到故事的终局,一对有情人竟也无法摆脱命运的践踏。

       敦煌索氏家大业大,闻名河西,上几辈祖先频出烈士武臣,慷慨仁义,屡次为穷苦百姓捐躯赴死,一向深孚众望。当家人索敞惧怕这种家族史上血腥的宿命降临在自己身上,但是裕如的生活,又让他心生骄矜,傲慢粗暴,渐渐地掉进了一个由管家丁荣猫事先设计好的圈套中,自此暗无天日,生不如死。次子索乘少年英武,只因目睹了父亲的残暴,负气出走,就此加入了国民革命军,投身于时代的洪流。长子索朗乃一介纨绔子弟,在父亲的淫威下,性格畸变,暴戾乖张,双方免不了冲突频仍,不可调和。在这个封建大家族的内部,一只看不见的手始终在操纵着命运的琴弦。丁荣猫出身寒微,由麦客子晋升为管家后,心怀二志,背主求荣,设计了一系列的陷阱,终于将索氏一族推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首先,他让索氏父子公开反目;其次,他诱使索敞流连于女色,欲纳家中的奶妈宫法麦为妾,而宫法麦恰巧又是(索敞)儿子的情妇;第三,他纠集了以连公子为代表的一批地痞流氓,疯狂地反噬索门,最终击垮了这个庞大而虚弱的家族,鸠占鹊巢,一言九鼎。索敞被秘密地囚禁了,在长达十余载的囚徒生涯中,装疯卖傻,等待着拨云见日的那一天。

       但是,丁荣猫的这一份野心,遭到了以李豆灯为首的敦煌和事老协会的顽强抵抗,后续的血腥计划一时间无法得逞。和事老协会游离于官府和法律之外,来自民间,自成一体,它以乡约、道德和伦理为基石,代表着中国社会一种古老的秩序与天道。父亲被囚禁后,索朗身为傀儡,一直无法上位,这让丁荣猫大为光火,于是跟敦煌文武两家和事老协会形成了拉锯战。李豆灯心力交瘁,死后秘不发丧,并布下了恶毒的咒语,以防对方坐大。多年之后,随着被扣押的当家人索敞再次现身,丁荣猫在一个公开的场合,揭开了敦煌最大的一桩丑闻。原来,宫法麦正是索敞的长女,索朗的姐姐。宫法麦出生时,只因和父亲的生肖相克,索家便依照敦煌本地的恶俗,险些活埋了她,幸被一帮麦客子所救,艰难长大,成了丁荣猫手中掌握的一颗致命的棋子。凭借着这最后一击,索氏家族彻底垮塌后,敦煌境内那一种古老的秩序和天道也分崩离析,犹如当时整个国家的真实写照。连公子被推举为和事老协会的会长,在昔日同伴的帮助下,丁荣猫引进了罂粟花,开始疯狂地种植鸦片,谋取暴利。鸦片丰收了,但是销路不畅,因为河西走廊的贸易通道如今掌控在了急递社的手中,丁荣猫遇见了此生最大的敌人胡梵义。屡次借路无果后,双方冲突不断,势如水火。

       敦煌的剧变,社会结构的崩塌,让业已成年的梵义看在眼里,急在心头。然而,少年的血性不曾磨灭,父亲所教诲的“做一个精良和纯明的人”言犹在耳,梵义必须承担起救亡的使命。梵义以退为进,编织出了一张大网,对丁荣猫和鸦片围而不剿,企图困死对方。对峙中,丁荣猫对梵义的儿子们绑架未遂,又将魔爪伸向了沈破奴,抖搂出一笔陈年旧账,击中了对方的软肋,妄图逼迫梵义就范,但沈先生不堪屈辱,自尽身亡,保全了清白。丁荣猫不甘,再次设计了一幕骗局,构陷梵同,将胡家推向了风口浪尖。这个时刻,已经归乡的索乘仰仗手中的权力,将梵同带离了险境,并介绍他奔赴南方,去投身国民革命。令众人意想不到的是,多年之后,梵同却是以红军战士的身份出现在了敦煌。索乘是一名激进分子,性格偏执,言必称革命。为了他所谓的革命,索乘可以六亲不认,也可以冷漠无常,公然枪杀兄长,甚至以追杀红军西路军为己任,为自己谋取勋章。最终,索乘和丁荣猫沆瀣在了一起,一个是金主,支援对方狂妄的事业,另一个则代表县政府,给鸦片贸易打开了方便之门。纵然如此,在高压之下,梵义仍不妥协,继续扼住了这一片边陲之地的大路小径,截断了通途,不曾输出过任何一枝邪恶之花。

       开路,追逐地平线,去触摸远方,此乃当初少年英雄们的勇敢之举。断路,正本清源,让敦煌浴火重生,这又是如今的一道天课,摆在了梵义诸人面前,喝令他们去完成。此时的梵义,不仅拥有一群忠诚而剽悍的游击兄弟,另外还握有一张王牌。三弟梵海身残心烈,从小就游离于两个哥哥的荫庇之外,独立、勇猛、颇负正义感。早年间,由于一个过失,梵海被北疆的土匪头子朱十三掳走了,并认为义子。待到梵海做了首领后,慢慢地将这一支武装改造成了绿林好汉,劫富济贫,替天行道。梵海的队伍呼啸在敦煌全境,以沙州城为号,惟哥哥马首是瞻,采取了“三迫”的战术,将丁荣猫的鸦片贸易围了个铁桶一般,毫无生机。梵义之所以围而不剿,迟迟不肯出手,最深层次的原因,在于伽蓝密室中的工程尚未结束,不想因小失大。敦煌百姓一向浸淫于浓厚的佛教氛围中,视莫高窟为圣地,将藏经洞中遗失出来的残经片纸当作宝物,十分敬惜,倍加尊崇。梵义在父亲的熏陶下,在开元寺的高僧印光和拖音的感染下,自然亦不例外。在漫长的仿制过程中,孔执臣凭着她笃定的信仰,天才的技艺,将藏经洞中幸存的佛经、文书和卷子全部复制了一套,为敦煌保留下了真经和血脉,避免了一场浩大的劫难。

       在此期间,梵义也丝毫不敢惰怠,面对礼崩乐坏的现实,他试图重建那一种乡村古老的秩序,恢复礼制和法理。当家人索敞经受大难,疯癫痴狂,未曾从那一场噩梦中醒来。梵义以索敞为切入口,期冀他迅速振作起来,像索门前几辈的先人那样,义薄云天,肝胆照人,给敦煌百姓树立一个典范。梵义知恩图报,感念于自己当年第一次出门远行时,索敞慷慨赠马。梵义也没有忘记,父亲当初对索门的承诺,他花费了大量的银两,一直在暗中替对方开凿一座家窟。在兑现诺言的那一天,年迈的索敞终于醒悟了,再世为人,革面洗心,按照梵义的托付,投身到了沙州城的日常生活中。但是,惨烈而冷酷的环境,让一切良善的愿望都化为了泡影,索敞和那个时代一样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只有去哼唱一些旧日的戏文,沉浸在虚弱的幻觉当中。

       梵义也有精明和老练的一面,在莫高窟的崖壁上为索门开窟的同时,又单独挖掘了一座特制的洞窟。在孔执臣和梵义的精心谋划下,十多年间被秘密截留下来的那一大批真经和宝卷,终于避开了警察局的耳目,走出了伽蓝密室,走出了沙州城,回到了它们的灵魂之乡:莫高窟。无疑,这是一座现代的藏经洞,为敦煌招魂,为历史雪耻。即便后来的一场大地震摧毁了这座藏经洞,将其填埋在了山坳中,但梵义和孔执臣仍执拗地认为,只要真经和宝卷犹在,莫高窟就垮不掉,一切都将留待未来。

       悲哀的是,一切已为时晚矣。在鸦片贸易的巨大利益诱惑下,曾与梵义结交甚笃的酒泉洪门突然翻了脸,大兵压境,仗着过去的那一种情分,也来开口借路。洪门早已改朝换代,它的背后站着酒泉驻防团,河西一带的各路军阀为了购买军火,壮大实力,也纷纷插手其中。面对故人,梵义颜色不改,一口回绝,但在骄傲心理的驱使下,唐突地泄露了北疆的绿林好汉和一干游击的行踪,由此酿成了大祸。洪门以闪电般的速度,将这一消息通报给了酒泉方面,驻防团出动兵力,将梵义的同伴们悉数枪杀,悬首城门。一群当初的少年英雄,竟以悲剧的方式草草落幕,令梵义痛彻不已,心生幻灭。

       洪门的追杀仍未停止,这一次的矛头对准了梵义。命运露出了它最狰狞的一面,先是内部出现了叛徒,紧接着,开元寺的住持拖音因为和梵义长相颇似,喋血街头,遭到了误杀。在变乱迭现的分水岭上,梵义听从了内心的呼唤,按照管家苏食的嘱托,毅然披上了袈裟,以拖音的身份,入住在了莫高窟下,在剩下的岁月里,割断尘缘,隐姓埋名,一直守护着这一座佛国圣土,将自己当成了一场祭献。事实上,这便是敦煌的一种伟大的宿命,正是那些古往今来的供养,那些寂寂无名的僧侣与工匠,才构成了今日的辉煌。

       在梵义和他的同伴们彻底消失后,罂粟占领了党河的两岸,鸦片打开了河西一线的通道,泛滥成灾,西部边陲再次沦为了一块苍茫的锈带,整个国家也陷入内战,积贫积弱。然而,在这一片几乎僵死的土地上,希望不曾灭绝,光明再次破土。沈性元作为梵义的“未亡人”,勉力维持着胡家的日常,艰难地拉扯着两个儿子。孔执臣关闭了急递铺,丢掉了思想包袱,接管了世兴堂药店,和沈性元联手,在乱世中等待着机会。多年以后,红西路军在河西一带遭遇重创,弟弟梵同衔命而来,抢救那些失散的红军战士。为了逃出索乘布下的天罗地网,将战友们安全带出这一片险境,梵同正面接触了索乘,并打算迎娶嫂子沈性元,又设计了一幕事先张扬的逃跑方案,告知了对手。在北上的当天,两个女人一起来到了莫高窟的开元寺,面见如今的“拖音”,昔日的梵义。其实,孔执臣早就窥破了这位住持的身份,但这一世的倾慕与相思,现在戛然而止,必须放手。因为她知道,梵义的身上,荷担着更大的使命。妻子沈性元依旧处于懵懂之中,但性格泼辣大胆,率性地道出了此行的目的地:延安。

       去延安!

       这恰恰是梵义当年的一种愿心,也是他在弟弟梵同的心中埋下的因果。梵义的幻灭感消失了,陡然生出了一份激越。梵义清楚,妻儿和弟弟此番去寻找红军,虽然自己的一扇门从此关闭了,但是整个敦煌的天窗打开了。去延安,这是一条崭新的生路,也是大浪淘沙的时代,一群新儿女英雄的必然抉择。

       路重新打开了,中国开始了除锈,即将焕发出一股新生的胆气与激情。

       叶舟说:我对敦煌的迷恋,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只要一看见“敦煌”二字,我甚至会有一种触电般的反应,雪夜投奔,喜乐,信赖,醉氧了一般。打个比喻吧,敦煌就像一座超级发电站,一旦靠近她,我就发亮,天空和想象也会彻底打开,一览无余,赐予我无穷的动力。我从19岁开始写下第一首关于敦煌的小诗,这么些年来,陆续出版了《大敦煌》《敦煌诗经》《蓝色的敦煌》《敦煌卷轴》《敦煌短歌》《燃情岁月》等篇什,体裁包括了短制、抒情诗、长诗、诗剧、散文等,现在又有了100多万字的长篇小说《敦煌本纪》,可以说一直在用文字供养着敦煌。或许,人是有宿命的。我很清楚,自己确凿是干旱的儿子,荒凉的儿子,旷野的儿子……当我这一只船划进了万顷黄沙、千里戈壁时,我才能碰见这一生真正的命题,也才感觉安全。

       事实上,对于敦煌的态度,渐渐地成了我甄别一个同伴高下的准绳。我可以准确地挑出战友和兄弟,也能够与冷漠者走失,彼此天涯不问。这很执拗,但屡试不爽。许多年前,我和李修文有过一次甘青之行,长途奔袭了几千公里,在河西走廊上迎送晨昏,在敦煌莫高窟下给常书鸿先生上坟,在玉门关及阳关之间背诵李白和王昌龄,后来他写就了一本奇崛之书,名叫《山河袈裟》。李修文说过,恰是这一趟远行,改变了他的文风和语言。我信赖他的这句话,他其实在指一种生命的姿态。

       敦煌是我诗歌的版图,是我的文字安身立命的疆土,也是我个人一命所悬的天空。惟有她,才能配得上“本纪”这个称谓。

       责编:在文坛,一说起叶舟,大家率先想到的是您的诗歌和散文,《敦煌本纪》是您的首部长篇小说吗?是怎样的机缘巧合,让您发愿写这样一部大作品?

       叶舟:其实,落实在具体的写作中,我个人并没有什么禁忌,也不会被哪一种体裁所制约。诗歌、小说、散文、剧本,只不过像是当年莫高窟一位画匠手中颜色各异的石料,为其所用罢了。重要的在于,究竟是菩萨低眉,抑或是金刚怒目,这才是需要文字去探究的,也才能形成一个人凛冽的风格。

       我此前写过大量的中短篇,也发表过几部小长篇,但严格地讲,《敦煌本纪》是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部长篇小说。2000年的冬季,大年初一,我独自一人逗留在莫高窟下,徘徊在宕泉河畔,跟众多的菩萨和飞天娘娘过了一个新年。也是那一年,我将自己在整个九十年代写下的诗歌和散文结集出版了,名叫《大敦煌》。现在想来,那不过是一种前期的储备和预热,也是一番暗中的寻找。在那个日光如雪崩一般的早上,我磕了头,我秘密地发愿,将来一定要用一个大部头,用一部长篇小说,去描摹整个敦煌的威仪与不朽,让她凌空独尊,卓立天际。

       十六年之后,终于,我动手了。

       我开始动手写一本飞沙走石的故事,一本执命狂奔的故事,一本少年英雄马革裹尸、席卷边疆的故事,一本有关河西一线四郡两关的故事。这部小说事关尊严与时间,也涉及困境和败北,但我力图刻画出一片独异的天地,并跟随生息于其间的人民、落日、神?、鸟兽和滚滚而来的美,迎风领受,驻扎在地平线上,探问这一块圣地的今生及前世,守住最后的正信。

       现在,我兑现了诺言,交出了《敦煌本纪》。

       责编:《敦煌本纪》全书109万字,出场人物上百位,完成这样一个大部头,无疑是一次艰辛而漫长的跋涉。从资料准备到搁笔成文,您用了多长时间,怎么就坐住了冷板凳?

       叶舟:像刚才讲的那样,《敦煌本纪》的酝酿和发酵长达16年,实地踏勘足有十几次,资料的准备和消化也经历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个中滋味,难以言表。我以为,一部长篇小说至为关键的,在于找见第一句话,找见那一根线头,找见黑暗中的灯绳。2016年年底,我从扬州赶往南京的禄口机场,眺望着车窗外的那一轮落日,突然觉得它竟然像一介少年游侠,先我而去,奔向了敦煌。在那一刻,我知道我找见了。

       翻过年的2月18日,我在电脑上认真地敲下了第一句话:“这一门人天罡地煞,披着血衣,在河西走廊一带迎风顶罪,忠勇热烈,攒足了声名。前后六辈子爷孙,一共捐出了七颗脑袋,满腔子的血,至今仍未淌尽。”由此,《敦煌本纪》开始了。

       速度很快,虽然在具体的写作过程中碰见了几个难以逾越的关口,也有一些不忍割舍的情节,但因为整个故事的筋骨与血脉趺坐心中,万方鼎沸,一望旷然,基本上一口气写到了最后一个句号。我控制得很好,不管是故事的走向与流变,还是人物的塑造,包括当初预计的篇幅,一切均在掌控之中,不曾塌陷。我记得,定稿的那一天,著名的民谣歌手吴俊德背着一把冬不拉,从大理来到了兰州,给我弹唱了一支曲子。莲花开了,满世界都是菩萨的微笑,这一句歌词,代表了我当时的心情。

       现在回头一想,我真是被自己吓了一跳,暗自心惊。在30多年的写作生涯中,《敦煌本纪》应该是我面对的最大考验。它的时间跨度,它庞大的体量和纵深,它所呈现的故事弧度,以及主要人物的成长与畸变,对我都是一种狂野的挑战,一种全新而陌生的感受。不过,在此期间,我也彻底释放了血勇之气,打开了想象的边境,并且收获了不少的经验。森严的写作纪律,对美的实践与追取,人民的立场,这一片土地的温度和恩义,生而为人的操守,语言的正派及肃穆……这是需要我耐心思考,去认真处理的。经此一役,我不能说自己有过一种死生如蜕的体验,但至少浣洗一新,获得了某种底气,留给将来的写作吧。责 编:描写敦煌的优秀作品太多了,井上靖写过,张抗抗写过,阿来写过,冯骥才写过,余秋雨也写过,本土的两部大型舞剧《丝路花雨》和《大梦敦煌》也已经足够经典。那么,《敦煌本纪》如何另辟蹊径?它究竟讲述了一个怎样的故事?

       叶 舟:的确,描写敦煌的优秀作品太多了,这跟她的独异性和地标性密不可分。我以前也说过,敦煌是我诗歌的首都,一切惟她马首是瞻。她就像一眼荒漠甘泉,活人性命,养人魂魄,谁都想来饮一碗净水,这并不稀奇。另外,敦煌包罗万象,她不只是一种思想,还是重要的文化传统和艺术传统,小说和诗歌也从未缺席。但是,读得久了,思考深了,我渐渐地觉得不过瘾,因为太多的悬疑、猎奇、玄幻和穿越加诸其身,让敦煌虚悬,弥望无边,几成一片海市蜃楼也。我以为,生命的姿态便是你写作的姿态,这与一个人的气象、认知和决绝有关。当大家都在眺望莲花藻井上的幻象时,允许我独自走出石窟,去请教戈壁和红柳,请教马匹与骆驼;当众人观瞻壁画、顶礼如仪之际,允许我卷旗西返,绝尘于川原平旷之中,去求问道路,打通关节;当伙伴们仰首问天,等待着飞天仙子花雨广洒、传布福音时,允许我走近田夫故老,坐在田间炕头,吃一碗馓饭,喝一口茯茶,做一回儿子娃娃。

       《敦煌本纪》是野生的,目光平视,春秋丛聚,犹如旷原上那一片故事的胡杨林。

       起笔时,我立下了这样的念想:这部小说要构建一座20世纪初的沙州城,并在城外的二十三坊内,安顿下身世各异的苍生赤子,让他们活命于一幕幕湍急而颠沛的光阴中,去看尽人世上的悲欢炎凉。这部小说要刻画一座鲜为人知的莫高窟,包括藏经洞和大量的卷子,也包括王道士与斯坦因,如何在一个山河板荡的时代,去悲深愿重,去慷慨取舍。这部小说要追逐一群匡危扶倾的滚烫少年,他们骄傲而沉着,寡言笑,重然诺,轻生死,一路走向了悲剧性的终局。这部小说必须廓开一条朴直而壮烈的大道,在广阔的西北,为当时的中国保存下最后的一份元气。

       说到底,《敦煌本纪》讲述的是正义、力量和正信,也包括困局与反击。 


(责任编辑:王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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