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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物细无声——纪念

作者:佚名     来源:网络     时间:2014-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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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往的许许多多的人和事,大多都早已被历史的长河淹没了。而黄老师的形象却在我的记忆中保留着清晰的底片,无论何时抽出来都活灵活现、永不磨灭。
 
    那清晰的底片定格的是他的那次“讲演”。“讲演”,这也是他一惯的风格,课堂上讲着、演着,且说且舞,形象生动,牵人心神。其实那堂课并非他的数学课,而是一堂政治学习课。学习的内容是十一届五中全会精神,“演讲”者是身为班主任的他。让一个懵懵懂懂涉世未深的孩子,去涉及那么严肃的政治话题,有点滑稽,但那当时却是必须的。虽当时早已粉粹了“四人帮”,结束了“文革”,恢复了高考,但政治气氛依然很浓。
 
    记得当时黄老师是站在讲台的一侧,一手扶着讲桌,另一只手捏着印有红字标题的报纸,象讲他的几何课一样,一字一句、时快时慢、眉飞色舞、妙趣横生。他的口音有些南腔北调,关中话中夹杂了陕南音调。当讲到新的政治局常委胡耀邦时,那个“邦”字从他口中呼出,很特色。“邦”,关中音是去声,普通话是平声,而从他嘴里出来则变成了上声。这变调的发音很富有弹性和感召力。
 
    “胡耀邦”,他一比划自己的头顶道:“那人高低跟我差不多,很有水平!”然后,他走到讲桌的另一侧接着说:“很有人情味!咥实活(关中方言:干实事)!”
 
    “他那水平比我高得多!”
 
    他眉飞色舞地说着、比划着,只见他那手高高扬起,在空中旋转了一圈,猛地向前一甩,嗖—,他手中的那节粉笔头如同装着精确制导系统一样,精准地击中了最后一排角上那个偷偷打盹的人。
 
    大家扭头回望,见那人一脸茫然,一时轰然。
 
   “是胡耀邦摘掉了咱们头上'臭老九'的帽子!让文化人扬眉吐气!也给了你们吃商品粮的机会!”
 
    他換了缓和的口气说:“连我也在内,噢。这是给了咱们出路、给了咱们尊严!”
 
    他又提高了音调:“那个谁,我讲胡耀邦,你打盹,是不是不想要那份尊严了?告诉你,你不想要,我还要!大家还要!以后的出路得高考!硬扎扎(硬道理)!你爸再有本事,却帮不了你一辈子!”他一句一停顿,一语一晃头,最后一瞪眼、一撮嘴,做出一副很凶的样子。大家忍不住再次轰笑,黄老师也笑、那人也笑了。
 
    他那话虽是说给那人的,实际也是说给大家听的。他总是在不知不觉间引导着大家,很有效。他上课提倡大家互动,但不许任何人分心,更不允许打盹了。他说这是师道,也是尊严!
 
    “休息一会儿,我也去冒个烟。”然后,见他出了教室门,掏出烟盒,急切地抽出一枝,点上火,贪婪地猛吸一口,过了老半天,等到那口烟在肚子里访问过每一个角落、转够一大圈后,才恋恋不舍地呼出。显出一副很享受、很得意的样子。
 
    记得黄老师抽烟从不掏出烟盒的,总是见他将拇、食二指伸入上衣口袋,摸索好一会儿才捏出一枝,然后迅速点上火独自享用。他的不客气别的老师也从不怪他,都知道他口袋装的是九分钱一盒的“羊群”,没人想与他分享。可适却才见他自己抽着,还例外地抛给了另一个老师一枝。眼尖的同学说黄老师规格提高了,抽的是三毛二一盒的“大雁塔”!
 
    他的规格确实升了,已不再是“四类分子”了,是特级教师,还是数学教研组组长。听说还补发了一大笔工资。别的老师见面都用两个字与他打招呼—“发了”?他也乐呵呵回复道:发了!名义上发是发了,可没见到他胖起来,倒是那精神头充满了活力,象一个小伙子,好像一台永不疲倦的机器,一天到晚都在高速地旋转着。
 
    说到胡耀邦,其实黄老师无论身形还是作派,还的确有点这个已故国家领导人的影子。个儿不高,身不胖,瘦脸型。身上总穿着件已洗得发白的蓝色咔叽中山装,上衣口袋别着一枝钢笔。稍带外八字的脚上穿着双黑皮鞋,虽那皮鞋有些年月了,但总是锃亮。那鞋在黄老师脚上总是风风火火的,一如既往地那么精神。说是耀邦同志讲话激动时还跳上了桌子,我们黄老师或许也差不多,只要有可能要的话。他永远都只留着那副特色小分头,二八开。只是脸上的皱纹很多、也很深,那都是苍桑岁月留下的痕迹。
 
    那个“邦”字为何在他的嘴里饱含韵味,除了他的乡音外,更重要的是感情。若非耀邦同志力主平反众多的冤假错案,我们的黄老师也许还会一直被那顶“反动权威”的帽子压得直不起腰。可就这么个小老头,一旦被真正“解放”出来,居然会释放出那么大的能量,有似火山爆发一样。
 
    黄老师曾说过,老师的产品就是学生!手上只有出了优秀的产品,老师也才有成就感。为了能多出几个优秀产品,他狠不能把自己点着了奉献给大家。他激情四溢的话语,再加上丰富的形体语言的补充和烘托,让人心里热气腾腾的。
 
    记忆中他几乎没谈过有关人生观呀、做人处事呀等内容,或许是他不愿再涉及这些东西了。但“不管啥时,学到一身真本事,这才是最实在的!”这话却说过不止一遍。
 
    虽他往往排斥人情世故之类,但他却在我们这个千年古镇上很吃得开,也没遇到过什么难办的事。因为他的学生很多,能人也很多。特别是他那些“老三届”的学生,个个都很历害,听说有的人以后把生意都做到中亚诸国去了!
 
    他也弄出过不少笑话。眼尖的同学有时会发现他脸上忽然多了几道皱纹,仔细一看那并不是皱纹,而是碳黑或油污。在他讲课绘声绘形时,有时显着很滑稽,有人就忍不住偷笑了。他知道后赶紧用手绢擦去,表情十分尴尬。
 
    一次开运动会,他是裁判长,大家都就位了,他才匆匆忙忙赶过来。刚拿起发令旗,却见大家冲他轰然大声,有人小声让他回去洗把脸。他知道到脸上又“出彩”了,扭头就往回跑。比赛的发令枪响过,运动员旋风般飞卷而来,在挺身撞线的一刹那,大家听到的还是那富有弹性和感召力的声音:“第一名—,到!”这是黄老师的声音。虽现实生活常常搞得他有几分狼狈,但他决不会贻误一丁点的正事的!
 
    他的家庭状况不好,有两个半大的孩子,妻子一直身体下好,一切都全靠他一人操持,既当爹、又当娘,还得兢兢业业当个好老师。说实在的,真的不易!虽他时常狼狈地“出点彩”,但只要到了课堂上就会进入一个忘我的境界,那片世界完全属于他一个人。
 
    黄老师教授的《几何》课堪称绝活,当时不但是本校的特色课程,他还常被县(现已改为区)里、市里请去上观摩课。很荣幸,我们成了他的学生!我们初三那两个本地区的重点班数学课由他代。更幸运的是,他还成了我们初三(二)班最后一学期的班主任。上面描述的那张活灵活现、永不褪色的底片,是我们班独有的,是我们班的一面招牌。在我们学校、乃至我们镇子上,只要说是黄老师班的,别人往往会显出羡慕的表情。对此,我们一直非常自豪。
 
    能把一门相对枯燥的课程讲活了,能让大家有兴趣听、也有兴趣学,那的确并非寻常水平所能办到的。
 
    黄老师讲课有如演讲,形象生动、通俗易懂,很具号召力和鼓动性。听他讲课,即使在冬天,他讲得热乎乎的,你也听得热乎乎的。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这古老的有关师道的解读似乎有些古板、有些冷冰冰的。可黄老师的课堂那气氛却十分热烈。他爱提问,也提倡大家提问。上课就如同开学术研讨会,你方唱罢他登场,最后收官的当然是黄老师了。现在许多学校实行的所谓先进的“课改”,其实这些理念黄老师早几十年都实践过了!不过,若缺少了那种愿把自己点着奉献给学生的精神、以及高超的施教艺术,能否会造就出更多的优秀“产品”,未可知!
 
    黄老师有着精妙的授课艺术和鲜活的个人魅力。这枯燥的行行数字和线条,经过他的雕琢加工后,再由他的手、他的口、以及他的智慧和热情进一步演绎,竟然魔术般地一下子变成了绚丽多彩的万花筒、变成了赏心悦目的风景画、五线谱!这似乎夸张得有神奇的色彩,但他这个人作为老师还真就这么神奇。
 
    好象没太见过他做人的思想工作,他那睿智、幽默、形象生动的语言,总是能激励起大家学习的热情。就象《亮剑》里的李云龙,只简简单单几句话,就能把大家煽火得呱呱叫。其实,那也是艺术,也不是随便谁都会拥有这种艺术细胞,进而言之,这也是用生命、用汗水一点一滴凝炼起来的!
 
    在黄老师手里,我学习的潜能和热情才被真正激发出来了。我自以为我理当是黄老师的得意门生,从黄老师对我的重视程度和公开评价可以这么定位。不过,可能好多人也与我有同样的感受呢!
 
    短短的半年时间,可记忆中似乎很久很久。
 
    很快乐!但这快乐中却还是有件事,一直令我很纠结。
 
    初三毕业时,评“三好学生”,例外地没有我!取代我的却是那个打过盹的人。按“三好”的标准,各科成绩得全优,这样理当是我。我去找黄老师论理,黄老师先劝导我别太在意那些虚的东西,搞好自己的学习、“咥点实活”最有用。我强调那人不合格,可他截断了我的话:“可以破格嘛!”他见我发楞,放低了声调又说:“其实,这个破格我也觉得怪怪的,有点坏规矩。可有些因素又不能不顾及……"不等他说完,我忿忿不平地甩门而去。
 
    在接下来的“三好”评议中,我鼓动一些同学,最后作了“不通过”的结论。
 
    对此,黄老师大怒,在班上敲打着讲桌把我批了一顿:“有些人,为了一己之私,为一点小小的名利,居然拉帮结派,搞四人帮!这样斤斤计较,做小动作,非大丈夫所为!没出息!……今天我也不点明是谁了,希望下来后给我作一个深刻的检讨!再强调一点,希望大家专心学习,准备中考冲刺!”
 
    直到中考结束,我也没交那份检讨,黄老师也再没提起。只是听人说,那取代我的人之父也与黄老师的关系也不错。
 
    此后,我就离开了我们原先的中学,也告别了黄老师。总想把那段不愉快忘掉,但却总是忘不掉。也去看望过黄老师,他的话不多,我也觉着不自然。
 
    后来,黄老师调回了陕南老家那个叫作宁陕的地方。几年后他来省城治病,同学们都去看望了他,恰巧当时我在外地出差。据说他的日子过得不大好。
 
    听同学说,他还是那个嘎脾气,并且当时还在打官司,已打了好几年了。他在那个县城中心有两院祖业,早先被政府占了,前几年落实政策又判还给他,可由于种种原因先给他腾出了一院。对此,他很不满、也很生气,坚决要求两院一并归还。由此,一来二往就拖下来了。他的病也是因此得上的。同学们劝他先退一步,把现有的先接收过来,剩下的那一院子从长计议。他很坚决,决不退让!
 
    他想的很完美,想用“两点间的矩离直线最短”的原理解决问题,然而却无效,走不通。耿直的他又不愿走弧线,因此,也就与社会合不起辙了。
 
    有人说,这事要是在我们中学的话,估计不会那么难办的。黄老师只是个出色的老师而已,离开了他人脉所在的地方、我们那所中学,他玩不转了。别看他讲解习题时有千法万法,可在看似简单,其实却很复杂的社会现实面前,他到底遇到了难题,解不开了!有同学说他本不该去那个大山之间的生地方的,他叹口气说:叶落归根呐!
 
    其实,若是我们这个社会若是真象他讲解几何题那么直观、那么简单,没有那么多事物因庸人而扰变得错综复杂,可能根本不用喊着“实现中国梦”了。有如大唐一样,屹立在世界的顶端,还用谈什么梦?
 
    而现实是,黄老师他终于没等到把院子要回来那一天。
 
    天地君恩师,这是中国人的五伦。看起来很美,可都得用一定的关系来维系:有关系,有五伦。没关系,就不伦、也不类了!
 
    我一直想当面给黄老师认错。我本无错,只是想表示对他的敬意和所处境况的理解。起先是不愿,现在看来却是永远不能了。
 
    虽师生间有过那个不愉快,但他永远是我的恩师!无论世事如何变幻,也决不会动摇他在我心中的形象。其地位也正象耀邦同志在国人心目中的地位:难以磨灭,难以忘怀,记忆犹新。
 
    那犹新的记忆,有如一曲悠扬的乡笛,婉婉转转,从春季走到冬季,走过无数如烟的岁月。晃然间也走过那棵很熟悉的大树,虽有几分孤单,但葱葱茏茏的。地上有些叶子,只是没有听见叶落的声音。

(责任编辑:王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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