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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代初,正当存在主义文学方兴未艾的时候,法国文坛又出现了一个新的现代主义流派——荒诞派戏剧。由于它从内容到形式都背离了传统戏剧,所以产生之初被称为“反戏剧”或“先锋派戏剧”。1961年,英国戏剧家和批评家马丁·埃斯林出版《荒诞戏剧》一书,将这个流派定名为荒诞派戏剧。它影响大,兴盛期达20年,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最重要的现代主义流派之一。
荒诞派戏剧的思想基础是存在主义的荒诞观念。它着眼于西方社会,从人与世界、人与人、人与物、人与自我等四个方面的关系全面暴露世界的荒诞性。它之所以产生在五十年代初,是因第二次世界大战把整整一代人推入了可怕的噩梦,留下了无可治愈的精神创伤,世界的一切都变得那么不可理喻,那么冷酷和恐怖。这样的战争“后遗症”使得一部分富于探索精神的戏剧家创造出“荒诞戏剧”。这些作品光怪陆离,荒诞不经,命意却严肃深刻,类似寓言;剧中没有具体的情节,也没有符合生活真实的人物形象,整个舞台上作用于观众视听的一切都是为了突出世界的荒唐、无意义,剧中人大都是神经病人、于瘪的老头、又脏又臭的流浪汉,无名无姓无具体的职业、身份,语言混乱,不再是交流思想的媒介,明确的时间地点已被抽去,戏剧动作被压缩到最低限度,甚至不存在戏剧性的情节。“荒诞派戏剧”的代表是尤奈斯库和贝克特。
尤金·尤标斯库 (1912——)是荒诞派戏剧的创始人,他的第一部荒诞剧是《秃头歌女》,1950年5月11日首次在巴黎梦游人剧院上演,使在场仅有的三名观众真如进入梦游人世界,大为愕然。全剧主要由两对英国中产阶级夫妇的莫名其妙的对话组成,谈的都是古怪而无聊的琐事。其中一对夫妇一同坐车来作客,交谈之初却如同陌生人,谈着谈着才突然发现他们原来是坐同一趟车来的、住在同一个屋里、睡在同一张床上的夫妻,“啊,我们原来是夫妻!”而且才记起他们还生过一个面目奇丑的女儿;于是拥抱接吻,像履行一道手续一样不慌不忙,毫无表情。墙上一面挂钟也和剧中人一样古怪,胡乱敲打,一会敲打十七下,一会敲三下,一会儿声音很小,几乎听不见,一会儿“当”的一声,吓得人胆战心惊。剧中人几乎没什么戏剧动作,到快结尾时,两对夫妇才互换了一下位置。剧中两对分别为宾主的夫妻风马牛不相及地闲谈时,闯入一个消防队长,他奉命搜寻和扑灭城内的全部火灾——包括炉子里的火。他也加入闲谈,讲了一个荒诞不经的故事:一头小公牛,吃了碎玻璃,生下了一头母牛。但小公牛不是母牛的妈妈,因为它是雄的,也不是母牛的爸爸,因为它比母牛还小。后来小公牛和一个人结婚了。这时候,主人家的女仆突然投入消防队长的怀抱,他们原来是好朋友。消防队长走后,台上一片黑暗,喧嚣声大作,两对夫妇一遍又一遍地高喊: “不从这儿走!”“从那儿走!”“不从这儿走!”“从那儿走!”……突然灯亮,喧嚣声停止,四个人又重复开始时说的每一句话,一字不差。这个独幕剧原名《简易英语》,因为尤奈斯库是从一本英语会话手册中,看到一些古怪而普通的句子,如“一周有七天”、“人们走路用脚,但是人们取暖用电和煤”、“乡村比城市安静,但是城市比乡村人口稠密”等等,而想到要写这么一出戏的。但在排练时,有个演员偶然口误,把 “金发女教师”的台词念成“秃头歌女”,尤奈斯库当场拍案叫绝,马上把剧名改成《秃头歌女》,并且让全部对话结束在“秃头歌女”上。剧名与内容其实毫无关系。这个戏剧着力揭示了世界的荒诞,人的被“异化”和人际之间无法沟通的可怕情景。
尤奈斯库的代表作是《椅子》(1952)。剧中看得见的出场人物只有三个:95岁的老头儿,他的94岁的老伴和一个50岁的哑马演说家。另外还有许多出了场而看不见的人物:皇帝、上校、总统先生、艺术家、革命家、反革命家、少爷小姐太太……他们都是用“椅子”代表。贯穿全剧的事件是宣布一个关于人生的秘密。地点在老夫妇的寓所,修在孤岛上,四面死水环绕。时间是夜晚。幕启时,老夫妇在疯疯颠颠扯谈,不知为什么,老头儿突然哭起来要妈妈。老太太提醒说,你不是要把你得到的关于人生的秘密公之于众么?老头于是停住哭,说他已经请了一个职业演说家来代替他发表演讲,公布人生秘密,他已向从皇帝到疯子的各种人发了请贴,演讲会马上开始。于是舞台上水声、船鸣声、门铃声大作。最先来的是一位“夫人”,老太太搬出第一把椅子,老头儿做出欢迎客人的各种动作;接着来了一位“上校”,老太太又搬椅子,老头又欢迎;再接着来的是“一对美人儿夫妇”,再添两把椅子,再欢迎;以后门铃不断地响,无形的客人不断地来,老夫妇俩在“客人们”中间挤来挤去,忙着搬椅子,打招呼。最后两人被满台的椅子挤得站到了舞台的两端。“客人”到齐后许久,演说家才跚跚来迟。于是演讲会开始,老头儿向客人致谢辞以后,便委托演说家替他宣布“人生的秘密”,叮嘱“要把所有的话都讲出来”。随即老夫妇俩高喊“皇帝万岁”,同时蹦起从两边窗户跳入海里自杀了。于是台上只剩下了演说家和“客人”们。演说家开始演说,又打手势,又咳嗽、叹息,但只发出一些咿咿呀呀的声音,原来这位职业演说家是个哑巴。他叫了一阵后,在黑板上写了三个“再见”,就像幽灵一样下场了。于是只剩下满台椅子,片刻以后才幕落剧终。这个荒诞剧要表现的主题是物对人的压迫,“椅子”即物排挤了人在世界上的位置,人的生存已失去了意义。老人发现的“人生秘密”也许就在于此。
除《秃头歌女》和《椅子》外,尤奈斯库的重要剧作还有《犀牛》 (1958)、《未来在鸡蛋中》(1951)、《不为钱的杀人者》(1957)等。直到八十年代,他还写了《漫游在死者的住处》 (1980)。他的许多戏剧被著名的法兰西喜剧院列入经典性保留剧目中,他也由一个最初只有三名观众的剧作者变成了当今法国最有影响的大戏剧家之一,并在1970年当选为法兰西学士院院士。
萨缪尔·贝克特”(1906——)是荒诞派戏剧中最重要的作家。他出生于爱尔兰,1938年定居法国。在创作戏剧以前,他写过很多小说和诗歌,但并未引起注意,直到1952年他的荒诞剧《等待戈多》上演,他才名震法国和西方文坛。此后又写了《结局》(1957)、《啊,美好的日子》(1961)、《喜剧》(1964)等十多部戏剧。1969年,瑞典皇家科学院授予他诺贝尔文学奖。这既是他个人的荣誉,也标志长期遭非议的荒诞派戏剧终于赢得了承认。
《等待戈多》既是贝克特的成名作也是他的代表作。这是一个两幕剧,地点在乡间路旁,时间是黄昏,自始至终呆在舞台上的人物是两个老流浪汉,一个叫“戈戈”,一个叫“狄狄”,布景是一颗枯树,一个土堆。
第一幕幕启时,两个流浪汉坐在土堆上作梦呓一般的对话,语无伦次,无法理解,唯一使人知道的,是他们在等待名叫“戈多”的人或其他什么物事:“昨天干什么?”“不知道。”“现在干什么好?”“最好去上吊。”“不能上吊。”“为什么?”“要等待戈多。”接着谈胡萝卜的滋味,接着无话可谈,一个闻臭哄哄的袜子,一个闻腥骚骚的帽子。戈多老是不见来,却来了主仆二人:波卓和幸运儿。流浪汉把波卓当成戈多,原来他们没有见过戈多。波卓和幸运儿走后,他们几乎又重复先前的对话:“咱们现在干什么呢?”“不知道。”“走吧。”“不能。”“为什么?”“等待戈多。”“等他干什么?”“戈多一来咱们就得救了。”最后,等来一个小男孩,他是戈多的使者,告诉两个流浪汉:戈多今晚不来了,明晚准来。小男孩讲完这两句话就下场了。于是夜幕降临,可两个流浪汉仍然坐着不动,幕落。
第二幕,次日,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唯一不同的是枯树上长了四、五片叶子。两个浪浪者不知在哪里过了一夜又聚到一起,他们相视一会后,认出对方,互相拥抱,然后又坐下来等待戈多。他们空话少了,更多的是沉默。戈多老等不来,他们发怒了。先是骂现实生活。狄狄吼道: “我他妈的这一辈子到处在泥地里爬!……瞧这个垃圾堆,我这辈子从来没有离开过它!”接着又互相骂对方是“寄生虫!”“丑八怪!”“鸦片鬼!”“阴沟里的耗子!”“白痴!”当波卓和幸运儿再次出现时,他们又以为是戈多,欢呼“终于来了,救兵终于来了”!可波卓二人也在呼喊“救命”。一夜之隔,波卓瞎了,幸运儿哑了。接着戈多的使者,那个小男孩又来了,他又宣布说:“戈多先生今晚不来了,明晚准来。”流浪汉绝望了,于是去上吊,可是没带绳子,裤带又太短,只好等待戈多到来,认准戈多来了,“咱们就得救了。”口里说走,人却不动。剧终。
始终没有出场的戈多在剧中占重要地位。他是谁,他代表什么?剧中没有说明。但对他的等待是贯穿全剧的线索。两个流浪汉唯一的生活内容和精神支柱就是“等待戈多”,尽管这种等待是痛苦的煎熬,但他们还是一天又一天地等待下去。这个戏剧极其深刻地揭示了世界的荒谬和人生的痛苦,但也以近乎嘲弄的方式称道了人对于生活的执着:即使世界真是荒谬的,人生真是痛苦的、无意义的,人的心中还是应对未来充满希望。正因为如此,授予贝克特诺贝尔奖的颁奖辞称,作的作品能使“现代人从精神贫困中得到振奋。”不仅剧中的两个老流浪汉在等待戈多,人人都在等待戈多。据说这个戏在西方上演时,引得观众潸然泪下,这说明它是对普遍社会心态的艺术概括,因此能唤起强烈共鸣。实际上,“戈多”是一种象征,指的是生活在惶恐不安的西方社会中的人对于未来的若有若无的期望。就抽象意义而言,对未来的期望是人的一种可贵的良性心态。“等待”当然是消极的,但“期望”却是人的心中应该永远葆有的。由此也可以看到荒诞派戏剧的一大特点,它的形式与内容虽然荒诞,但荒诞之中包容了作者严肃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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