皂荚树,经常浮现在脑海里,最近,皂荚树的形象越来越清晰。不是别的原因,是我记忆的屏幕上外婆的音容笑貌老是出现,对外婆的怀念之情越来越强烈。
我有两个外婆,这里回忆的是皂荚树下的外婆,住在严舍村。我父亲的第一次婚姻,是娶的严舍村一个富裕农民家的独生女。由于父亲很少介绍,我至今都不知道严氏妈妈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姓严。她十几岁就嫁过来,曾与父亲生了一个儿子,但是突患疾病没有过周岁就夭折了。这对严氏妈妈的身心造成了严重的打击和摧残。后来,严氏妈妈又与父亲到苏州谋生,遭遇日寇,父亲目睹小鬼子在观前街当众强奸民女,忍不住发出怒吼,惹怒了小鬼子,被捕了。严氏妈妈受到了非同小可的惊吓,一病不起,不久就永远离开了人间。外婆的独生女的去世,给外婆带来的打击可想而知。
解放前,外公很勤劳,置买了不少田地,家庭很殷实,生活没有困难。土改时,成分定的大概是富农。
解放后,土地归公了,依靠自己的劳动维持基本生活。
我的印象中,没有外公的形象,外公早就去世,只有外婆。
外婆住在一棵高大的皂荚树下。那棵树长在村子东首高墩上,直挺高大的皂荚树就更显得魁伟了。外婆的草房子就在皂荚树下,就显得异常矮小了。外婆说,皂荚树是外公小时候栽的,至少已经五十多年了,如果一直保存到现在,就将近一百年了。春天,嫩绿的树叶带来了盎然的春意,人们看到它就好像看到了希望。夏天,枝叶婆娑,树叶间出现了很多皂荚,一簇一簇地,长长的。我印象最深的是,在炎热的夏季,皂荚树伸展着自己的枝叶,树下形成了一大片浓阴,左邻右舍的乡亲们都带来小木凳,坐在树阴下听外婆讲前秦后汉的故事。每当这时,我也就在那里“翻跟头,竖铁心”(也就是凑热闹,胡闹)。偶尔,也会听一会故事,但由于多半不懂,总是听不到底,以至于一直到现在,只知道外婆会讲笑话,到底说了怎样的故事,大脑里没有一点储存。秋天,人们摘下皂荚,用它来治病,我只知道皂荚可以用来洗澡,洗头,治牙疼,止痒呢。据说,皂荚还有好多用途呢。冬天,树叶落了,上面会挂着好多皂荚,外婆总是热心地招呼乡邻们用竹杆打下那一簇一簇的皂荚,放在家里使用。
《树下》曹雨昕 13岁 选自《少儿画苑》国际少儿书画大赛
从我记事时起,外婆就一个人生活。外婆蜷居在一座只有两小间的草房里,土灶在东边一间,放着一张小桌子,两三张小凳子,西边一间就是卧室,放一张简易的小床,还放了一些杂物。草房子里,几乎没有多余的空间。外婆说原来曾经有瓦房的,后来被公家占用了,再后来被拆了,那边砌了个仓库。唉,世道变了,无可奈何。但是,外婆显然不计较生活的变化,脸上总是挂着笑,好多次对我说:有得吃,能活着,就很好了。生产队里每个月都给她粮食,过年时还给点压岁钱,很好了。我那时不懂,后来才知道,这就是“五保户”的待遇。我母亲,尽管不是她的女儿,但对外婆就像自己的妈妈一样,常常去三里外的严舍看望她,帮她洗洗被子衣服,也常常带她到我家来玩玩。她也很乐意,每次来都给我家带来好多皂荚,夏季还会带来牵在皂荚树上的丝瓜。我最喜欢外婆来给我讲幽默故事,每次总让我笑得前俯后仰。
外婆有时自己来官庄,家里门关着,她就坐在我家门堂子的门口,静静地等着,不为别的,就为看看我,给我带来一两块糖,看到我健健康康的,就又满意地弓着腰,慢慢地回去了。
我对外婆也很有感情。暑假都会去玩几次,去听外婆坐在皂荚树下讲故事,去吃外婆烧的丝瓜汤,里面放有馓子的丝瓜汤。那种香味,至今对我还有浓浓的诱惑。
我高中毕业了,她七十多了,她开始关心我的婚事了,说她家邻居家的女儿与我差不多大,可我任性,叫她不要操心,她也就不再多说了。但是,她对我父母说:宝宝大了,房子要砌了,没有钱的话,我这里有一些银元铜板铜钱,可以变卖掉,凑凑,赶紧把房子建好,好找对象。父母说什么也不愿接受老人的银元和铜板铜钱,但外婆生气地说:“如果你们不接受,今后我就不来你家了。”说到这里,父母也不好再拒绝了。外婆,一生节俭,总是穿着带有补丁的粗布衣,自己舍不得花掉这些银元、铜板、铜钱,而执意要给我家,怎能不让人由衷地感动呢?总共有大小银元一百多个,铜板铜钱四五百枚呢。
外婆越来越老了,几乎不能步行来我们家了。有一次,母亲撑着一条小木船去带外婆来,外婆也许想到自己大去之期不远了,硬是叫我妈妈把她藏在房间的一对柏木椅子带回来。这对椅子还是外公外婆结婚时置办的呢。后背上本来有雕刻精美的图案,遗憾的是文革期间被“造反派”铲掉了。这对椅子现在还在我家使用,很结实,也很美观,有人说如果不是铲去了精美的图案,还很值钱呢。每当看到这对椅子,坐上椅子,自然就会想起外婆,想起外婆对我的关爱。
我二十三岁那年订婚了,春节期间我去岳父家拜年了,等我回来的时候,听到了外婆去世并且已经下葬的消息,我一时不知如何控制自己了,声泪俱下:“为什么不告诉我?”父母解释说:“你去丈人家拜年,刚订亲,喜事,这时通知你外婆去世,不太吉利,所以就没有惊动你。”唉!我也真的无话可说了。后来,还知道外婆也许春节前就去世了,一人在家,没有人发现,初二有人去拜年才发现。我可怜的外婆,真的对不起你,作为外孙,最后竟然没有能送你一程。
那一年的清明节,我和父母专程到外婆的墓地,敬上了一桌饭菜,烧了好多纸,寄托我们的哀思。那一天,我的泪水涌流,但仍然不能弥补我对外婆的愧疚之情。
外婆,亲爱的外婆,你离开我已经三十七年了,你在那边过得还好吗?你的外孙想念你!
外婆的皂荚树,早就被村里砍掉了,我不知道砍树的人是怎么想的,外婆住的小屋也早就不在了。我曾经几次去那个高墩缅怀外婆,总觉得外婆的草房子还在,那棵皂荚树还在伸展着自己的枝桠,以自己的浓阴庇护着外婆的草房子。
(责任编辑:程艳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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