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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玩古琴,想起嵇康。
嵇康,字叔夜,三国时期魏国人,如果活在当代,绝对是个偶像派。论外形,《世说新语》有记载:“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论才华,文章传世的有《琴赋》、《与山巨源绝交书》;曲谱传世的有《长清》、《短清》、《长侧》、《短侧》以及传说的《广陵散》。
相传嵇康临死前,弹奏了一曲《广陵散》,感叹道他死后这曲子就成绝响了。其实《广陵散》这曲子,汉代就有了,说的是战国时期聂政刺韩王。但是古琴曲的自由度很大,就看谁的技巧更高明——《流水》一曲,管平湖传谱和顾梅羹传谱,连旋律都不一样。
嵇康死了,《广陵散》没绝,绝的是嵇康的谱本,还有嵇康这样的人。
嵇康少年成名,长得又帅,被以“唯才是举”着称的曹操纳为女婿。虽然曹氏善于招揽人才,但是他的孙子辈们却未必能驾驭人才,最终被司马氏夺了权。
鉴于曹氏女婿这种微妙的身份,嵇康辞官归隐躲在山上玩起了打铁。这是个信号,明确地告诉司马昭,我退出了。
可惜这样的表态是不能让司马昭满意的,尤其是当嵇康和几位非主流朋友聚啸山林诗酒游戏,被世人称为“竹林七贤”,并引领时尚风潮时,司马昭很清楚,嵇康是很有影响力的。
魏晋时期的隐士目的往往是成为名士,所以终南捷径是一种时尚的炒作手段。但是嵇康却是名士真的想做隐士,甚至跑去打铁,或者为一张琴卖掉一幢宅邸。
于嵇康而言,越是荒诞不经,越能安身保命,没料想,这也成了时尚。于是世上又多了一种传言,喝得烂醉背诵《离骚》,或者服了五石散之后提溜着宝剑砍苍蝇,越荒诞,越能尽快成为名士,这叫行为艺术。做到极致的当属刘伶,但是刘伶和嵇康一样,只是想保命,所幸刘伶没有嵇康那样的微妙身份,而且比嵇康荒诞得更彻底。
名人效应最终断送了嵇康的性命。司马昭杀了曹髦,虽然这事儿不是司马昭主动干的,但是弑君这一条,就足以让司马昭百口莫辩。于是司马昭希望名士们来帮忙做做舆论引导,嵇康恰好是名士中的名士。
为此嵇康只好与举荐他出仕司马氏的山涛绝交,这一下彻底得罪了司马昭——嵇康不会为司马氏所用。
于是嵇康就非死不可了。关于嵇康的死,比魏晋名士们的行为艺术更显荒诞。嵇康的朋友吕安,也是位不肯出仕司马氏的名士,被他那出仕的哥哥陷害。嵇康为吕安作证,最后却和吕安一起被绑缚法场。
嵇康下狱,当时的名士们纷纷表示不满,要求陪嵇康坐牢,甚至临刑当日,还有三千太学生要拜嵇康为师,可惜舆论并不能阻挡司马昭的杀心。
权势遮天的司马昭根本不需要舆论的支持,他要的只是有影响力的名士对他表示拥戴,尤其是他的执政尚有非法嫌疑的时候,毕竟,当时的国号还是魏。诸如嵇康这样不做任何表态的,就等同于反对。身逢乱世却又盛名难却,嵇康的路只有两条,要么被司马氏招安,要么被司马氏所杀。
于是刘伶出仕了,因为无能而被罢免,从此终日醉酒——此人未必无能;阮籍也出仕了,甚至发表文章拥戴司马昭取代曹氏,于是阮籍得享天年。
嵇康一生好老庄,庄子《逍遥游》中,有一段关于无用之用的妙论。惠子以一棵做不成木材的树来嘲笑庄子是个无用之人,“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匠人不顾。今子之言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
庄子说:“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这棵树虽然做不成木材,却能因此而不被砍伐。
与大樗的“不夭斤斧”截然相反的,则是那“卑身而伏,以候敖者;东西跳梁,不辟高下”的狸,却最终落入猎人的罗网,就像惠子最终被“梁惠王”、也就是赫赫有名的败家子魏惠王所驱逐一般。
狸可谓有用,大樗可谓无用,但是无用的最终比有用的长命,这便是无用之用了。嵇康想做个樗材,可惜他这棵大樗早已成了一个招风的景物。
嵇康这棵大樗身后,便多出了一件玩意,盆景——真大樗没有了,有的只是“遏其生气,以求重价”的“病梅”。
从此,真正的隐士和嵇康的《广陵散》一起,绝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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