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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 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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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 酒[1]
（一）結廬在人境[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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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3]，心遠地自偏[4]。采菊東籬下，
悠然見南山[5]。山氣日夕佳[6]，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7]。
[1]《飲酒》共二十首，詩前有序。這都是酒後偶然的題詠，不是一時所作。這裏選了兩首，每首的小
標題是編者加的。
[2]結廬，構室，即蓋房子。人境，世人所居的地方。這首詩寫他退隱後心境的恬靜，能使自己的精神
與自然景物相契合，也流露出隨順自然與世無爭的消極思想。
[3]爾，如此。
[4]大意是：只要心遠遠離開塵俗，便覺得所住的地方遠隔塵世了。偏，偏僻。
[5]悠然，悠閒的樣子。見，一本作"望"。
[6]日夕，黃昏。
[7]辯，一本作"辨"。這兩句是說從大自然的景色中領悟到一種人生的真意，本想辯說一下這真意究
竟是什麼，可是又忘記了要說的話。《莊子·齊物論》："大辯不言。"又《外物》："言者所以在意也，得
意而忘言。"喧，偏，山，還，言，押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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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清晨聞叩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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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聞叩門，倒裳往自開[2]。問子為誰與[3]，田父有好懷[4]。壺漿遠見候[5]，
疑我與時乖[6]。"繿縷茅簷下[7]，未足為高棲[8]。一世皆尚同[9]，願君汩其泥
[10]。"深感父老言，稟氣寡所諧[11]。紆轡誠可學[12]，違己詎非迷[13]！且共
歡此飲，吾駕不可回[14]。
[1]這首詩寫自己不再出仕的決心和不願與世同流合污的堅定意志，也表現了封建文人的消沈、孤獨、
逃避現實的思想。
[2]裳，下衣，好像裙子。《詩經·齊風·東方未明》："東方未明，顛倒衣裳。"本篇即用"顛倒衣裳"
之意，是說匆匆忙忙，把衣裳穿倒了。
[3]與，疑問語氣詞，後來寫作"歟"。
[4]田父，等於說老農。好懷，好的心意。
[5]漿，指酒。候，問候，見候，等於說相候，參看《陳情表》"見背"注，見第三冊 921 頁注〔5〕。
[6]乖，違背，不合。
[7]繿縷(lán lǚ)，同襤褸，雙聲連綿字，衣服破爛的樣子。
[8]高棲，指隱居。
[9]尚同，以同於流俗為尚。
[10]汩(gǔ)，通淈，混濁，使動用法。汩其泥，比喻跟世人同濁。《楚辭·漁父》："世人皆濁，何不
淈其泥而揚其波？"參看第二冊 569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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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稟氣，稟受的天然氣質，即天性。寡所諧，少有能合得來的。
[12]紆，回。紆轡，等於說回車，比喻改變本意，曲道而行，也即指出仕。
[13]違己，指違背了自己的本意。詎，豈。迷，指走入迷途。
[14]回，轉，即上文"紆轡"的意思。開，懷，乖，棲，泥，諧，迷，回，押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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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山海經[1]
孟夏草木長[2]
孟夏草木長，繞屋樹扶疏[3]。眾鳥欣有托，吾亦愛吾廬。既耕亦已種，時還
讀我書。窮巷隔深轍[4]，頗回故人車[5]。歡言酌春酒[6]，摘我園中蔬。微雨從
東來，好風與之俱。泛覽周王傳[7]，流觀山海圖[8]。俯仰終宇宙[9]，不樂復何
如[10]？
[1]《山海經》，共十八卷，記述古代神話傳說和海內外山川異物。舊日相傳為大禹命伯益記述的，都是
治水時的所見所聞，不可信。漢劉歆校定，晉郭璞作注和圖贊。《讀山海經》是陶潛隱居中觀覽《山海經》
所寫的一組詩，共十三首。第一首是發端，其餘每首都是歌詠《山海經》所載的事物。這裏只選了第一首。
[2]這個標題是編者加的。這首詩寫隱居中於耕種之餘泛覽圖書的樂趣。
[3]扶疏，枝葉四布的樣子。
[4]窮巷，隱僻的里巷。《漢書·陳平傳》："負隨平至其家，家乃負郭窮巷，以席為門。然門外多長者
車轍。"（前一個"負"指張負。"平"指陳平。）。隔，隔絕。深轍，深的車轍，表示經常有車來往。
[5]頗，甚，等於說多。回，回轉，使動用法。這是說很少和故人來往。
[6]春酒，《詩經·豳風·七月》："為此春酒，以介眉壽。"參看第二冊 494 頁注〔4〕。
[7]周王傳，指《穆天子傳》。晉太康間汲郡人不准盜發魏襄王墓（或言安厘王塚）得竹書數十車，其中
有《穆天子傳》五篇，記周穆王西遊故事，多為神怪傳說，是我國最古的神怪小說之一。郭璞給它作了注。
[8]山海圖，《山海經》的圖，這裏指《山海經》。
[9]俯仰，一俯一仰，表示時間很短。終，窮盡。宇宙，這裏指宇宙間的事。注意：這裏的宇宙，與現
代漢語的宇宙含義不同。
[10]疏，廬，書，車(jū)，蔬，俱，圖，如，押韻。
詠荊軻[1]
燕丹善養士[2]，志在報強嬴[3]。招集百夫良[4]，歲暮得荊卿[5]。君子死知
己[6]，提劍出燕京。素驥鳴廣陌[7]，慷慨送我行。雄髮指危冠[8]，猛氣沖長纓。
飲餞易水上[9]，四座列群英。漸離擊悲築，宋意唱高聲[10]。蕭蕭哀風逝[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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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寒波生[12]。商音更流涕，羽奏壯士驚[13]。心知去不歸，且有後世名。登
車何時顧[14]，飛蓋入秦庭[15]。淩厲越萬里[16]，逶迤過千城[17]。圖窮事自至
[18]，豪主正怔營[19]。惜哉劍術疏[20]，奇功遂不成。其人雖已沒，千載有餘情
[21]。
[1]荊軻，參看《獄中上樑王書》注，見第三冊 887 頁注〔2〕。這首詩讚美荊軻刺秦王的俠義行為，並
惋惜他的失敗。
[2]燕丹，即燕太子丹，燕王喜的兒子。
[3]報，指報仇。強嬴，指秦國，因秦王姓嬴。
[4]百夫良，百人中最傑出的人。這是從《詩經·秦風·黃鳥》"百夫之特"、"殲我良人"來的。參
看第二冊 488 頁《詩經·秦風·黃鳥》。
[5]荊卿，即荊軻。
[6]死知己，為知己而死。
[7]素驥，白色良馬。據史傳所載，太子丹及賓客在易水上穿戴著白衣冠為荊軻送行，並沒說有白馬，
這是作者推想的。廣陌，寬廣的路。
[8]危冠，高冠。雄髮指危冠，等於說"怒髮衝冠"。
[9]易水，燕國的一條河，源出今河北易縣。
[10]漸離，姓高，燕人，善擊築，是荊軻的好友。築(zhú )，古代的一種樂器。宋意，太子丹的門客（依
《淮南子·泰族》高誘注）。《淮南子·泰族》："荊軻西刺秦王，高漸離、宋意為擊築而歌於易水之上，聞
者莫不瞋目裂眥，發植穿冠。"
[11]蕭蕭，風聲。荊軻《易水歌》："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12]淡淡，水動盪的樣子。
[13]商，指商調式的樂曲。羽，指羽調式的樂曲。調式不同，音樂效果不同，所以說："商音更流涕，
羽奏壯士驚。"參看古漢語通論（十九）古代文化常識"樂律"部分。
[14]何時顧，意思是不曾回顧。
[15]蓋，指車蓋，即古代車上的圓傘形物，用以禦雨遮陽。飛蓋，指疾馳如飛的車。
[16]淩厲，意氣昂揚、奮往直前的樣子。
[17]逶迤(wēi yí )，曲折而長的樣子，這裏指路途逶迤。
[18]圖，指燕國督亢的地圖。事，指行刺的事。燕人以獻督亢之地為名，把匕首藏在地圖中。荊軻在秦
庭展獻地圖時，圖盡而匕首見，遂刺秦王。
[19]豪主，指秦王。怔(zhēng)營，惶恐不安的樣子。怔，一本作"征"。
[20]疏，不精。《史記·刺客列傳》："魯句踐已聞荊軻之刺秦王，私曰：'嗟乎！惜哉，其不講於刺劍
之術也！'"
[21]嬴，卿，京，行，纓，英，聲，生，驚，名，庭，城，營，成，情，押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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