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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长期、反复运用的原型,产生了鲜明的象征意义。它们一旦出现在文学作品里,便会使读者如同重温远祖的切身体验那样,受到强烈的感染。原型意象多半是人类赖以生存或者与之斗争的自然之物,此外,还有些是其地位举足轻重的人类自身的形象。在上面所引的文学批评方法手册里,威尔弗雷德·格林等人列举了如下几种原型意象及其象征意义:
(一)水:象征创造的神秘性,诞生-死亡-复活,净化与赎救,繁殖与生长。按照卡尔·容格的看法,水也是无意识的最普通的象征。
(1) 海洋:象征一切生命之母,精神的神秘性与无限性,死亡与再生,永恒,无意识。
(2) 江河:也象征死亡与再生(基督教洗礼),时间向永恒的流动,生命循环的过渡阶段,神灵的体现。
(二)太阳(火和天空与之密切相关):象征创造力,自然界里的法则,意识(思想、醒悟、智慧、洞察力),父亲原则(月亮和地球往往与女性即母亲原则有关),时间与生命阶段。
(1) 旭日:象征诞生,创造,醒悟。
(2) 落日:象征死亡。
(三)色彩
(1) 黑色(黑暗):象征混乱(神秘、茫然无知),死亡,无意识,罪恶,孤独。
(2) 红色:象征血,牺牲,狂热,无秩序。
(3) 绿色:象征生长,知觉,希望。
(四)圆圈(球体、卵):象征整体,统一,无限之神,以原始形式存在的生命,意识与无意识的联合。——例如,中国艺术和哲学中的阴阳,它们以圆的形式将阳(男)性因素(意识、生命、光和热)与阴(女)性因素(无意识、死亡、黑暗和寒冷)结合了起来。
(五)原型妇女(包括容格所谓的“女性潜倾”)
(1) 伟大母亲、善良母亲、大地母亲:与诞生、温暖、保护、肥沃、生 长、丰富有关;也象征无意识。
(2) 恐怖母亲(女巫,女术士,女妖):与恐怖、危险和死亡有关。
(3) 情人(公主或“漂亮女子”):是灵感和精神满足的体现。
(六)风(和气息):象征灵感,观念,灵魂或精神。
(七)船:象征微观世界,人类穿越时空的航行。
(八)花园:象征天堂,天真,无瑕之美(尤指女性),丰饶。
(九)荒漠:象征精神的贫乏,死亡,虚空或无望。
尽管这已经算得上是一长串眩人眼目的原型意象名单,但编者还补充说,上表决不是原型意象的全部,而仅仅是文学作品中常见的几种;并且告诫我们,上表所列意象也并不是每在作品中出现即为原型意象,只有所在作品的整个语境支持原型批评时,方可以原型意象视之。15
缪文杰发现唐代边塞诗中多有运用原型意象的实例。他指出,这些诗篇象征优美,诗意遒劲,词句淳朴,体验深切,赢得了广大读者的喜爱。而如果从“原型意象”的角度加以体察,人们还可以窥见它们之所以长久感人的深刻原因。边塞诗往往一面写边陲,一面写长安,其间形成了一种张力,而这种张力即存在于原型结构的因素之中:
唐代边塞诗中有很多基于这种相反事物的重要文学类型,例如,在奇异的环境(雪峰、荒野、沙漠、冰河)和萦绕于征人记忆里的亲切而又宜人的自然景色(着花丛树)之间形成的对照。当这种实物层次的象征性对照置于心理层次之上时,中国咏战诗里常有的顺从与希望、克制与抱负间的张力便出现了。它常常被设计成感情冲突,即甘愿报国和怀念家乡间的冲突。……在边塞诗佳作里,有一种超越个人和题目所限的力量,一种内在的感人至深的魅力。这就是蕴含在边塞诗意象之中、诗篇常见母题和类型之中的力量,而细察之下,这些母题和类型,又是作为较大的原型结构里的常规因素而浮现出来的。
他首先就“花园”和“荒漠”意象做了说明。他说,岑参<<行军九日思长安故国>>一诗将“故园”与“战场”并置;另一首<<逢入京使>>,则将“故园”与代言人的忧肠寸断和“漫漫”长路并置。这些互相反衬的意象,产生了作为诗歌前景的张力,而在这前景之后,存在着由哀伤与讽刺惯例所形成的“死亡 -再生”神话原型。在第一首里,菊花正在开放,不过它是“傍战场”而开。虽然诗中代言人准备享受这一美景良辰(第三句典故暗指陶潜、重九登高、饮酒诵诗),但他的心情很快就沮丧起来。这首诗的情调似乎是一种受压抑的热情。在第二首里,代言人的境况与遥远的“故园”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最后则变成了可怜巴巴的嘲讽:“凭君传语报平安”。“荒漠”是另一种原型意象,在边塞诗里,这种意象经常故意用来与“花园”意象互相对照。(按:他根据上述格林等人的看法,指明了两种意象所产生的截然不同的原型意味。)两者的对照涉及到如下几种境况:艰苦与舒服,寒冷与温暖,刺目的色彩与柔和的色彩,衰落(秋)、死亡(冬)与复苏(春)、鼎盛(夏)。它们分别代表着胡疆和唐土两个不同的世界。
由于诸如此类的原型意象的运用,边塞诗形成了固定的感情色彩。他继续解释说,王昌龄<<从军行>>七首,多半是写凄凉的边秋,按照惯例用了“黄昏”、“尘骨”、“日色昏”、“榆叶早疏黄”等意象。哀婉是这些诗篇压倒的情调,萧索是这些意象暗示出来的动势:“马踏深山”,但看不见出发的马踪人迹;胡地奇异的琵琶声,使诗中代言人回忆起了“旧别”之“情”;而且“听不尽”的琴声,因惹起了“撩乱边愁”,而使秋天的情调回荡不已。在第三、四两首中,所用意象直接表达着衰亡的景象:如“日暮云沙古战场”、“表请回军掩尘骨”、“黄沙百战穿金甲”。在此的荒漠意象,正如雪莱名诗<<奥西曼达斯>>中所用的那样,充当着普遍性的象征,即它是日销月蚀的代表者,人生须臾和沧海桑田的提示者。边塞北陲与“秋天 / 衰落”的认同 ,跟关于遥远的中原故乡的回忆两相映衬:“无那金闺万里愁”、“高高秋月照长城”和“(总是关山)旧别情”。正是这些意象所积累起来的感染力,使得“不破楼兰终不还”的呐喊尤其令人心酸。高适的<<燕歌行>>也是一首这种典型的边塞诗:
在原型结构“秋 / 冬”、“衰落(落日、枯草、孤独)/ 衰亡( 死亡、恶劣气候、无人之地)”和“胡疆(火、血)”的背景上,暗示遥远故乡的人世生活的老套话题( topoi ),如镜像一般继续发挥着衬托作用:“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箸应啼别离后。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边塞生活和家乡生活的鲜明对照,可以在最为抽象的层次上加以剖析,如尚文与尚武两种思想,神话价值观与现世价值观两种观念。
与此同时,他还分析了“沙”、“雪”、“火”、“冰”、“石”等意象的原型意味,如莽莽“平沙”和茫茫“冰雪”给人以神秘、虚幻和不稳定的感觉。
他认为,如果以弗莱所设计的原型框架(详见下节)来衡量,边塞诗的主要意象属于四时循环圈中的衰亡阶段,边塞诗的视境也属于悲剧视境。尽管许多边塞诗也写到了春天和夏天,但它们经常附属于秋冬阶段;正是后者的状貌,不仅赋予唐代边塞诗以主调,而且为它创造了一种特殊的张力。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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