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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散文的内涵
散文是我国成熟最早的文体之一。不过,“散文”名称却出现较晚。南宋罗大经的《鹤林玉露》始有论及:“其立意措辞,贵于浑融有味,与散文同。”又说:“山谷(黄庭坚)诗骚妙天下,而散文颇觉琐碎局促。”此时“散文”才作为文体之名被正式提出来。
散文在不同的历史阶段有不同的内涵。古代散文,是指除诗、词、曲等有韵之文以外的散体文章。这是一个“大散文”概念,涵盖范围广。根据南朝齐刘勰《文心雕龙》的统计,属于散文的(当时称作“笔”)有十七种文体:史传、诸子、论、说、诏、策、檄、移、封禅、章、表、奏、启、议、对、书、记。这些文体,包括记事的历史散文、记言的诸子散文、明理的论
说文、施政的公务文和务实的应用文。正如有的学者所指出的那样,古代散文就是“一个包含有文学因素的非文学‘文章’系统”。(刘锡庆《艺术散文:当代散文走向的审美规范—为〈美文〉月刊而作》,《散文新思维》I1页)它章法谨严,具有文言的“古雅之美”。至“五四”时期,散文的内涵发生了质的变化。这时的散文,即现代散文,是指用白话抒写、具有文学性的“美文”(或“小品文”、“絮语散文”)。与古代散文不同的是:它排除了大量的实用文体,仅保留审美文体,范围缩小,是“小散文”;它强调作者性灵的表现,公然与“文以载道”的正统观念唱“对台戏”;它的写法比古代散文更为自由、洒脱,“可以发挥议论,可以畅泄衷情,可以摹绘人情,可以形容世故,可以札记琐屑,可以谈天说地……”(林语堂:《〈人间世〉发刊词》见俞元桂主编《中国现代散文理论》64页)它的风格更为多样:“有中国名士风,有外国绅士风,有隐士,有叛徒,在思想上是如此。或描写,或讽刺,或委曲,或缜密,或劲健,或绮丽,或洗练,或流动,或含蓄,在表现上是如此。”(朱自清《论现代中国的小品散文》见俞元桂主编《中国现代散文理论》408页综论之,文学性的凸现是现代散文有别于古代散文的根本所在。而这种变化的产生是有因缘的。外因即英国Essay的输入,内缘即晚明公安派小品的承继。Essay的幽默、闲适,小品的自抒性灵、不拘格套,二者交融,构成了现代散文的新质,从而改变了正统“载道”散文的写作路向。现代散文的“亮相”,不再是传统的古雅与谨严,而是令人目眩的清新与疏放。
当代散文,近承现代,远接古代,但又与它们不同。其范围既不像古代散文那么“宽”,也不像现代散文那么“窄”,而是介于二者之间。如果要下个定义的话,当代散文是指与诗歌、小说、剧本并举,通过写人叙事、状物绘景来陈情达理的散体篇章。“与诗歌、小说、剧本并举”,是确立散文在文学体裁中的位置,标明散文的文学属性,显示“是什么”;“写人叙事、状物绘景”,明确散文的写作对象,解决“写什么”;“陈情达理”,交代散文的写作目的—表达作者的情感体验和理性思考,解答“为什么写”;“散体篇章”,指的是散文的载体形式,表明“按什么样子写”。
二、散文的类型
散文有许多分类方法。如性别分类法(“男性散文”和“女性散文”)、职业分类法(“学者散文”、“艺术家散文”、“企业家散文”、“政治家散文”和“学生散文”等)、内容分类法(“文化散文”、“思辨散文”和“情绪散文”等)和写作风格分类法(“传统散文”和“新潮散文”)等。从初学者的实际出发,本书立足于“怎么写”,将散文分为三类:
(一)叙事散文
即以写人叙事为主的散文。就“写什么”而言,叙事散文和小说一样—都要写人和事,但二者在“怎么写”方面却是不同的:第一,叙事散文写的人和事是生活中存在的,不允许像小说那样以生活原型为基础进行大胆的虚构。俞平伯的《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是散文,文中的“我”和朱自清以及“游秦淮”一事都是真实的,虽有渲染、烘托,但不失其本真;刘鹗《老残游记》是小说,其中王小玉等人与“听书”之事写得生动传神,令人拍案,却是因文而生,是“拟真”,未必实有。第二,叙事散文写人叙事,是片断式的“轻描淡写”,小中见大,淡中寓浓,重神轻形;不像小说那样“浓墨重彩”,追求人物的饱满性和事件的完整性。许多现代作家都写过《我的母亲》同题散文,尽管写法、风格各异,可异中有同:他们顿悟或渐悟了散文“一粒沙里见世界,半瓣花上说人情”的审美特征(郁达夫《中国新文学大系·散文二集·导言》),从儿女的视角,选取几个感人至深的生活“片断”,表达对母亲的赞美、热爱和依恋,而没有采用“小说笔法”,多角度、多层次展现母亲的人生历程。第三,叙事散文写人叙事,讲究作者主观情思的寄托;不像小说那样注重人与事的描述和对客观事理(自然、社会和人自身)的发现。萧红的 《鲁迅先生记(一)》追忆作者与鲁迅的交往,结尾写道:
我们在这边,只能写纪念鲁迅先生的文章,而谁去努力剪齐墓上的荒草?我们是越去越远了,但无论多么远,那荒草是总要记在心上的。
萧红以“墓上的荒草”意象作结,寓意颇多:哀伤,怀念,无奈,悲凉,似乎还暗含着希望……她写出了自己的真情和散文独有的意味,与小说相对客观、冷静的笔调迥然不同。
叙事散文有两种基本形态:一是以人物为中心组织全篇。即人物居主位,事件居客位。方苞的《左忠毅公逸事》是该类型叙事散文的典范。此文以明代东林党人左光斗为圆心,写了三件逸事:第一件是“左公微行,庑下识才”,第二件是“左公入狱,可法探师”,第三件是“可法带兵,无愧恩师”。前两件事是正面描述,突出左光斗慧眼识才、以国事为重的优秀品质;后一件事明写史可法治军,暗写左光斗知人善任。方苞手写此处,而目注彼处,使左忠毅公的形象跃然纸上。二是以事件为中心经纬全篇。即事件居主位,人物居客位。林语堂的《我的戒烟》是该类型叙事散文的楷式。作品紧扣“戒烟”事件,选取三个片断,讲述了“我”三个星期的心路历程:立志戒烟→初期难受→中期忍受→恍然觉悟→最后破戒。就像标题一样,“戒烟”是中心词,“我”是修饰成分。作家把读者的视线引向了戒烟本身,而人(我)则退居次要位置,让读者感到仿佛有一位老朋友在向他(她)谈自己戒烟的故事—自然、轻松、幽默,颇有生活情趣。
(二)言情散文
即以抒发情感为主的散文。言情散文和叙事散文都注重“情”字,两者有时交叉在一起,难以分辨。实际上它们还是有区别的:第一,言情散文的写作对象大多为景物(这里所说的“景物”,不单指自然景物,还包括城市乡村等社会景物),而叙事散文的写作对象主要是人事。像春雨夏荷、秋月冬雪、高山烟霞、钓台晚亭、柳影虫唱、市井万象等,是言情散文的吟咏对象;而严父慈母、良师益友、长亭惜别、负笈求学、异乡漂泊、身边琐事等,是叙事散文的讲述对象。第二,言情散文对景抒情,较为空灵;叙事散文由事见情,较为平实。请看陆蠡《囚绿记》中的对景抒情:
绿色是多宝贵的啊!它是生命,它是希望,它是慰安,它是快乐。我怀念着绿色把我的心等焦了……我怀念着绿色,如同涸辙的鱼盼等着雨水!我急不暇择的心情即使一枝之绿也视同至宝。当我在这小房中安顿下来,我移徒小台子到圆窗下,让我的面朝墙壁和小窗。门虽是常开着,可没人来打扰我,因为在这古城中我是孤独而陌生。但我并不感到孤独。我忘记了困倦的旅程和已往的许多不快的记忆,我望着这小圆洞,绿叶和我对语,我了解自然无声的语言,正如它了解我的语言一样。
作家面对常春藤,抒写了自己对绿色的珍爱、渴盼,并把它当作忘记孤独、困倦和烦恼,能进行交流、对话的异乡“知己”。文章洒脱、灵动,不像叙事散文那样平实地表达对特定人和事的质朴感受。第三,言情散文的审美追求是写出“情调”,叙事散文则是写出“情趣”。“情调”指言情散文中呈现的作者情感格调。“情趣”指叙事散文中表露的作者情感趣味。余光中在冷雨里抒写了对故国的执著热爱,“情调”美好、高尚;萧红在回忆中捕捉鲁迅吸烟的细节,“情趣”生动、温馨。
言情散文有两种基本形态:一是直抒式言情散文。即作者在文中直接抒发情感。叶梦的《羞女山》就是直接抒情的:
我曾经十分珍爱希腊断臂的维纳斯,可相形之下,那毕竟是人工的雕琢,即算栩栩如生罢,也不过人师造化而已。而羞女山呢,她不仅有惟妙惟肖的形体,还具备着豪放、坦荡的气质和神韵。她得天独厚的魅力在于:她是大自然的杰作,她是大地的女儿。她就是造化本身,这正是古往今来一切艺术家苦心追求的,然而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她露宿苍天之下,饮露餐风,同世纪争寿,与宇宙共存,她才是真正的艺术、永恒的艺术!
作者被羞女山“惟妙惟肖的形体”、“豪放、坦荡的气质和神韵”所震撼,率真地表达了对大自然的礼赞——羞女山具有“同世纪争寿,与宇宙共存”的永恒之美,是“古往今来一切艺术家苦心追求的,然而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这种直接抒J清,集中,浓烈,是作者情感发展到高潮的自然流露。
二是寄寓式言情散文。即作者将情感巧妙地融进景物的猫述中。何其芳的《黄昏》是融情于景的范例:
马蹄声,孤独又忧郁地自远至近,洒落在沉默的街上如白色的小花朵。我立住。一乘古旧的黑色马车,空无乘人,纡徐地从我身侧走过。疑惑是载着黄昏,沿途散下它阴暗的影子,遂又自近至远地消失了。
这段文字颇耐人寻味。作者没有直接抒情,而是通过对周围景物带有主观色彩的描述,把自己的感受委曲、含蓄地透露出来:在“沉默”的人生道路上,作者像马蹄声“孤独又忧郁”,他怀着“白色小花朵”般的希望,追问,探寻……可没有人告诉他未来是什么(“空无乘人”)。他犹豫,只好徘徊……文中的街道、古旧的黑色马车、黄昏等,已不是客观物象,而是作者的主观意象(情感载体);其格调、神韵颇似元人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
(三)明理散文
即以说明事理为主的散文。就“理”而言,它和议论文相近,但在具体写法上却不一样:第一,明理散文从个案入手,形象说理;议论文则遵循逻辑规则,抽象论理。许地山的明理散文《面具》从“人面”和“面具”的对比切入,形象表达了二者的区别:无论你褒奖或弃嫌,面具是不变的,“红的还是红的,白的还是白的,目毗欲裂的还是目毗欲裂”。而人面则不同,褒奖他时,“他虽是高兴,脸上却装出很不愿意的样子;你指摘他的时候,他虽是懊恼,脸上偏要显示勇于纳言的颜色”。表明人面的虚伪和面具的纯真。《面具》倘若按照议论文的写法,则应先从理性角度,抽象出人面与面具的若干条不同,而后充分论证,层层推进,最后得出“做人要学面具,弃伪存真”的结论。第二,明理散文融情入理,追求情与理的统一;议论文冷静论述,讲求认识精微和义理圆通。刘墉的《真好》列举了同窗、少女、妻子、老朋友对“真好”的不同感悟,结尾动情地写道:“从追求年轻的奔跃、肉体的激情、金钱的力量,到仅仅是活着,这,就是生命的历程吗?”以反问作结,增强了气势,给这篇明理散文涂了一层情感的色彩。融情入理,使读者得到的不仅是作者对人生的体悟,还有情感的撞击。相比较而言,议论文则冷静得多,它以理性思辨见长,注意把道理讲透说圆。第三,明理散文崇尚“理趣”,议论文推崇“以理服人”。“理趣”指明理散文具有耐人寻味的哲理性。李霁野的《试谈人生》是明理散文的力作。文中分析了人生应该避免的早熟、早衰、早亡三种现象,对怎样生活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文末宕开一笔,颇具“理趣”:
有人将人生比作古希腊的火炬竞走,是颇有意味的比喻。我们从黑暗中来,一闪就回到黑暗中去。我们的责任是从以前的人接过火炬,再将它传给后来者。使火炬不灭熄,或更进一步增加它的光,便是人生的意义和价值。
作者由“有人将人生比作古希腊的火炬竞走”生发开来,形象、生动阐发了人生的意义和价值在于薪火相传,承前启后。文字哲理性强,令人回味。而议论文追求的是以雄辩的逻辑力量折服人。
总之,叙事散文宜寓情于事,写出情趣;言情散文宜融情于景,写出情调;明理散文宜托物言志,融情入理,写出理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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