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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进拴|报告文学的春天来到了
——河南省报告文学学会平顶山分会成立10周年工作回顾 【一百三十五】
李佩甫获矛盾文学奖的长篇小说《生命册》描写的“我”是从乡村走入省城的大学教师,希望摆脱农村成为一个完完整整的“城里人”,无奈老姑父不时传来的要求“我”为村人办事的指示性纸条让“我”很是为难,在爱情的憧憬与困顿面前,“我”毅然接受大学同学“骆驼”的召唤,辞去稳定的工作成为一个北漂。北京的模样完全不是我们当初预想的那般美好,在地下室里当了几个月的“枪手”挖到第一桶金后,为了更宏大的理想,“我”和“骆驼”分别奔赴上海和深圳开辟新的商业战场。
“骆驼”虽有残疾,却凭借超出常人的智力和果断杀入股票市场并赢得了巨额财富。而在追逐金钱的过程中,“骆驼”的欲望和贪婪也日益膨胀,他使出浑身解数攀附进官场名利场,不惜用金钱和美色将他人拉下水,而自己也在对欲望的追逐中逐渐走失了最初的理想,最终身陷囹圄,人财两空。
生“我”养“我”的无梁村,有“我”极力摆脱却终挥之不去的记忆。哺育“我”十多年的老姑父为了爱情放弃了军人的身份,却在之后的几十年生活中深陷家庭矛盾无法自拔;上访户梁五方青年时凭借倔强的干劲打下了一片基业,却在运动中成为人们打击的目标,后半生困在无休止的上访漩涡里;为了拉扯大三个孩子,如草芥般的虫嫂沦为小偷,陷入人人可唾的悲剧命运;村里的能手春才,在青春期性的诱惑和村人的闲言碎语中自宫……在时代与土地的变迁中,似乎每个人都不可避免地走向了自己的反面……
《生命册》虽然以两个中原大地之子——在剧变时世中彷徨无地、漂泊无系的吴志鹏和在生活湍流中弄潮纵浪、终归殒灭的骆国栋的人生轨迹为主线,但它写得最好,最有冲击力的,却是那些在主人公的生活中穿插出现,形成小说主要叙事者吴志鹏的社会背景的那些草根人物:梁五方、虫嫂、吴春才,这是一些各具异秉,遭逢酷烈的草野“畸人”。作家各以专章,完整地写出了他们的生活命运史和性格发展史。在这些人物的绘状、捏塑上,最能见出作家写实求真的艺术功力。
梁五方,曾是1960年代中原大地上的能人,无梁村的“名片”。作为一个敢于创新的土木匠人,他在建造镇政府大礼堂的工程中,大胆捏塑麒麟脊,创造了具有不对称美的“龙麒麟”厔脊造型,一举成名。那时,他是何等聪明,何等自信。但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超行越师,犯了大忌。尔后他又做成了别人想都不敢想的独绝之事:一个人在水塘上盖起了一座房屋,一个人举办了最简朴的婚礼,成家立业。那时,他又是何等坚毅,何等心旺。但他的太“独”太“各色”的立世行事,已使他成了无梁村人群中的异类。一旦“运动”到来,他便为自己的傲慢和伤人付出了惨烈的代价。那被村人推搡暗殴的“过箩”场面,真是惊心骇目,写尽一代草根能人陷入中原草野上的“无物之阵”的惨酷、冤抑。虽然有“老姑父”蔡国寅(村支书)暗中伸出的援手,梁五方还是没能避免家破人散,一蹶不振的命运。生命淋漓的元气,劳动创造的绝技,在漫长的上访路上湮灭净尽。天生异秉的生活执着者,被异化成为平反后仍然纠缠不休的偏执狂,几乎成了四处流窜诈骗的社会祸害。直到最后被安置到村福利院后,他的灵明的天性才又闪出幽光,照出一条邪僻难言的路:他终成“正果”,成了远近闻名,信众广有的命相师。在这个草根畸人的命运和性格里,记录着多少历史地层深处传出的地震波,遗留着多少时代颠倒翻复留下的折迭痕!
“小虫儿窝蛋”是生长在无梁村草野上的一种生命力极其强韧的小花,被无梁村人用作了残腿人老拐娶来的超矮小女人的外号。虫嫂和老拐组成的“一不全活、一小人国”的家庭,是家徒四壁,举炊无隔夜之粮的超贫困户,从一开始就面临异于常人的生存压力。尽管虫嫂是除了不会编席之外其他农活都是一把好手,又机灵又活泼,能苦受也会过的女人,但在接连生下两儿一女之后,这种生存的压力更是与日俱增了。为了把大国、二国、国花(这些往大里起的名字里,寄托着她的心愿)养大,让他们长高、上进、成才,虫嫂求生存,求温饱,求发展的挣扎和拼搏,以一种极度扭曲的方式,展开在无梁村的草野里,漫衍在中原大地的夜气中。她从在生产队场院里顺手牵羊的小偷小摸,渐渐变成了夜间游荡在集体庄稼地里的“惯犯”。(请注意,她只偷生产队里的,从不偷一家一户个人的!)村支书蔡国寅睁只眼闭只眼的有意宽纵,村人开始时並未含有太多民愤的取笑捉弄,生存环境的日趋严峻,使虫嫂从一个童话中的开心果,人们日子里的“盐”,终于变成了一个魔,一个具有神性的偷儿。她的活泼的,旺盛的生命能量,尽情地挥洒在她那“神偷”的种种匪夷所思的技艺之中。不幸的是,这个以偷瓜摸枣顺芝蔴为习性、为生活方式的草根神偷,又是一个身手灵活,健旺皮实的女人。她有“短”在不怀好意的男人手中,时间长了,终于被人突破了一个女人的心理防线,破罐破摔地沦为男人们约“谈话“的对象,同时也就成了村里女人们嫉恨的公敌。烟炕房里女人们对她群体性的发恨宣泄,回到家里恼羞成怒的老拐的家暴摧残,三个渐已长大,觉得失了面子的儿女的咒骂冷漠,使虫嫂的生活从童话彻底变成了噩梦。这个遭到命运重创的女人,默默忍从了乡土生活不成文规则和习俗的野蛮凌虐。她独自继续着为自己、为家人的生存的挣扎。支撑她坚持下去,並开辟新的生路的,仍然是她憋屈而韧长,无私而温厚的妻性和母爱。当她发现自己的儿女被村里顽劣的孩子谩骂,欺负时,她找到村支书举着农药瓶以死相争。这一幕,让我们看到了她母性的尊严,甚至是威严。被欺辱践踏到这步田地了,虫嫂仍能发出这种护犊的怒吼,还能有生命火花的爆发,这真是最形象地阐释了母性的伟大。一切的冷骂和毒笑不能不于此辟易。
虫嫂在结束了她那草根神偷的生涯之后,她从偷偷给上学的儿女送口粮,送钱开始,在县城里发现了新的谋生之道。她搬到城里,以拾破烂、卖废品为生,有时甚至卖血换钱,为得恶疾的老拐送了终,把三个儿女都供上了大学,创造了让无梁人啧啧称羡的奇迹。进城搞“商品经济”后这一段生活,是虫嫂生命中最快乐,最有光彩的时光。到邮电所去给孩子寄钱,是她生命中最自豪,最幸福的时刻。但是,当她老了病了,不得不让三个儿女接去轮流养活时,却阴差阳错地在三九寒冬被晾在了门外,于是便孤独地又回村了。她到临终也不愿连累儿女,连累村人。在缠扇柄的破布条里,留下了三万元的存单料理后事。虫嫂的一生,让我想起了鲁迅的散文诗《颓败线的颤动》。那是一个凝炼的冷隽的短章,而李佩甫这里写出的,却是一部深厚有力的生命的变奏曲。
(责任编辑:王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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